这一夜,月上枝头的时候,杨雁过发现李流风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之前几晚,她总是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等到李流风入睡以后,才悄悄爬起,蹲在他面前迎着月光悄悄望着他好久,才肯去睡,昨夜她还斗了个肥胆拿右手食指轻轻触了一下他的额头,那李流风当时就转了个身,吓得她像一只受惊的青蛙猛地跳到了自己的干草床上,后来发现他并没有醒来才大呼一口气,沉沉睡去了。
怕且这最后一晚也不能好好地望望他了!
杨雁过想到这里就有些沮丧,于是脑袋就更加清醒。
怕且明早要顶着个更灿烂的黑眼圈了!
但还是了无睡意,干脆转了个身,往两米开外的李流风呆呆地望过去。她这一望倒像个咒语般,李流风呼吸四平八稳,竟然入睡了。杨雁过克制着自己马上跳起来去看他的冲动,生生等了一刻钟,觉得李流风睡得十分熟了,她才像个贼般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蹲在他前面。
清晰的剑眉,俊挺的鼻子,还有他那恰到好处的弧形完美的嘴唇,这样一份俊朗非凡、这样一个棱角分明,她直觉得一份可亲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这是她第三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她十分感激这个三天三夜,虽然此前她以凡人之躯被鞭得半死不活,虽然此前他对她恶狠狠地恐吓和抓拉,虽然他们也并不如她所愿做成朋友,但她还是打心里感激,以前可从来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看他呢,以后,怕且也不会有了。
于是今夜,她斗了个更肥的胆,迎着这风清月白,她伸出她的右手食指轻触他的脸、他的额、他的眉、他的鼻、还有他刚剃掉胡须重见光明的唇……暖暖的柔柔的,好舒服啊!
杨雁过被自己这举动吓得跳了起来,她今夜胆子肥过头了,真真是够了!
她脑袋愈发清醒,又决计不能再望着李流风出神,想着反正也睡不着,而且好几天没洗澡,身上现在像被虫子咬了一样有些痒,于是就往那河走去。
好好洗个澡,洗掉杂乱无绪的烦恼。
月光皎洁地覆在河水上,一片柔软娴静的流光,不比日光的灿烂,却清明得悠远流长。
微微有些风吹来,在这山谷的春夜里,还是有些寒意的。
不过这正合了杨雁过的意,就让凉水洗洗她的烦躁吧。
杨雁过解去头发上的带子,褪去身上的衣物,一并将衣底的加护也褪去了,像个少年一般赤条条地淌入水中,感受着河水的丝丝的凉意,渐渐适应了水温,就开始觉得十分的舒服了。
她在逍遥观的时候,也经常和她二师兄柴一道到后山的河里去洗澡,不过鉴于男女有别,他们多是穿了衣物跳进水里的,今夜里月白风清只有她一人,她身无一物拖曳着长发畅游于这水中,真觉得是从没有过的舒服自在,高兴处还咯咯地笑出来,惬意极了!
“你原来在这里!”原来竟不是她一人,那说话的是谁?!
杨雁过吓得一个激灵往来人看过去,他一袭白袍、乌丝微动、迎着月光走过来,超凡脱俗得似个仙女下凡。哦,是仙男下凡!
“李将军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不是在睡觉吗?!”杨雁过吓得隐入水中,只留个头在外面,但她那长发在她慌乱间被河水一冲,啪啪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上她的鼻子上,她顿时如个女鬼一般,虽没吓着李流风,却让她自己目不能视,呼吸不上。
她急忙伸手去撩,但是手上停了游水的动作,虽不至于下沉,但却会顺着水流往下飘了。
“我刚睡醒,身上有点痒,于是就想来洗个澡,没想到你也在这……”李流风看着她不停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往下流飘去,遂问道:“你没事吧,是脚抽筋了吗,要我过去帮你吗?”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在畅快地游水啊,呵呵!你自便你自便!”她吓得又一个激灵,真怕他真的游过来啊,而后面的‘自便’意思是,李流风你洗你的澡,拜托不要看着我,我可是个女娃子!
“没事就好。”李流风也无暇理她,他也有好几日不曾洗澡了,刚还感觉身上似乎被什么虫子咬了,痒得不舒服,于是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物。
“李将军等一等!”杨雁过急忙阻止。
“怎么?”他果然停了手上的动作。
“水很冷,你,真的要下水洗澡?”她艰难地问,她其实想跪求他,可不可以不要洗啊不要洗!
李流风似乎微微勾了一勾嘴角,“本将一直有洗冷水澡的习惯。”又开始脱身上的衣物。
长袍、毛衫、汗衫、鞋子、长裤……
天啦,他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了!
杨雁过才吓得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流风,她发现自己几乎手都发抖了。
听到他淌入水中的声音,听到他撩水洗身的声音,然后听到他开始畅快地游水声。
这简直是杨雁过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尴尬最恐怖的事,想想两个赤条条的人同在一河中洗澡,相隔不到三米,不是一男一男,不是一女一女,是一男一女,一男一女啊,赤条条啊!虽然她看起来是男子身,但她真真切切就是个女孩子嘛,这要传了出去,尤其是给她口无遮拦的爹娘知道了,她名节何在啊,还保不准他们要打死李流风呢?!
“咦,你为何站在水中不动啊?”李流风终于觉出异样,竟想要游过去。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杨雁过虽背对着他,但一听到一点动静马上就作出强烈的反抗,末了感觉自己太过激动,又补充道:“我没事,我只是喜欢在水中冥思,我冥思的时候不希望被人打扰而已。”
“哦,没想到你竟有此种爱好,难得一见。”没有游向杨雁过,又复自己畅游去了。
躲过一劫,杨雁过松了口气。但在水里泡得久了还一动不动,终归也不是办法,而且那李流风似乎游水游得上瘾了,没半点要回去的意思。
“李将军,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哈秋!”她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你想走了吗?那就一起走吧。”说着往岸上游。
但杨雁过不见动。
“你还想多冥思一会?正好,我也还想多游一会。”说着又游回了河中,身姿之潇洒轻灵得,活脱脱像条鱼。
杨雁过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本想待李流风穿了衣服走了,她再从水里出来,而且他们的衣服放在一处,总不可能她先上岸穿衣服吧,更不可能她和他一同上岸穿衣服吧!她可是个女孩子!她可是个女!孩!子!
“哈秋!”
“……”
“哈秋!”
“……”
“哈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你再不上岸就该伤寒了!”李流风终于不游了,定在水中看着她的背影。哦,应该是后脑勺影,因为杨雁过只留个头在外面。
“哈秋!”
杨雁过知道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于是轻咳一声,说道:“李将军,小人有个请求。”
“什么?”李流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小人穿衣服的时候不喜被人望着,所以,小人,希望李将军呆会能转过头去。”
“可以。”
杨雁过听到李流风微微动了一动,于是才敢偷偷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果然背向着她,于是马上抓紧机会扑腾着往岸边游,却没想到功败垂成,跑上岸的时候被一块名不见经传的石块绊倒了,吃痛地“啊”出一声。
“怎么了?”于是那李流风条件反射就转头往回看了一看,顿见一娇小的人儿蹲在地上,长发柔顺倾泻,像一帘瀑布覆住了她的整个后背。
这,哪里像个男子?!
李流风马上移开目光,心里的疑惑更甚。
“没事没事,踢到石子。你不要回头看啊!”
杨雁过忍痛奔向她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找到裤子,得先把裤子穿了。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李流风森严得能令空气凝结的声音:“杨雁过,你是女人吗?!”
“什么!”杨雁过刚穿好了裤子,拿着衣服正准备往身上套,被他一问,手上一抖。
“你真是个女人?!”李流风虽没有转过头来看,但声音密不透风。
“李将军!”杨雁过当下做了个让她以后尴尬得想死的决定。只见她身子一转,面对着李流风,“你回头看!”
李流风才不上当,“你干什么?!”
“你回头一看就知道了!”
于是李流风一咬牙一睁眼,回过头去看。
乌发及腰的秀气,清秀灵动的脸眸,细腻修长的脖颈……不过脖颈上有那清晰的喉结,和她的身体娇小是娇小了,但的的确确是男子的身段。
虽是男子的身段,但李流风看了一眼还是移开了目光。
杨雁过却顿时鼻头一酸,喉头里就有了哭音:“我是生得像个女人,我天生就娇小瘦弱,我甚至还要穿加护来让自己的身板子看起来结实一点,李将军你知道了吗?”她说完便拾起自己的衣物匆匆跑了。
李流风听到杨雁过跑远了,才敢回头去看她的背影,见那长发映着月光摆曳,实是像极了他脑海里的那个背影。
他之前确实是感觉到身上似是被虫子咬了般的发痒才醒转过来的,醒来没见到杨雁过,又想沐浴一番,便一路寻了出来。却还没到河边,便见到一人长发摇曳、身姿灵动,咯咯笑着在那河里畅游。那背影和那笑声真真是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那个背影,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正是杨雁过。他心中疑惑未解,杨雁过又表现得异乎寻常,他的疑虑便更深,只是没想到是一场误会,实在尴尬。
李流风抬首望月,见它十分倾斜了,夜已十分深。他潜入水中泡了一下,然后猛地钻出来,深呼一口气,便往岸上走,拾起衣服穿了起来,突然又想到什么,但又一摇头,继续穿好了衣服便往回走。
身上是十分舒服了,但心里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盘旋难消,但想到明日便可见李潇潇了,心里便似乎重新畅快了起来。
李流风回到栖息地便发现杨雁过早已穿好了衣服侧躺着背对他,肩膀似乎一抽一抽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自己的草床上躺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侧身往她望过去,见她还在那微微抽着。
“本将并无意嘲笑你,本将刚才只是以为你是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所以才说出那番话来。”
杨雁过听他主动道歉,虽没说对不起,但心里早已感动得稀里哗啦。她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李流风误会她是女人,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女的,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大男人看了个光,莫名地委屈而已,虽然师父施了法,外人和她自己看起来都是个男儿身,但她的的确确是赤条条地被人看了,还是个大男人,虽然他是李流风又怎么样,总之是个男人就不行。唯一不同的是,她不会生他的气,因为其实也并不关他的事,都是她师父那只猪!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九百次的“打倒元道天尊”。
“小人没有怪李将军,小人只是,只是想爹娘了。”她确实是想她爹娘了。
“……”
“睡了,明天还要早前呢!”杨雁过止了哭翻个身子。
李流风便“唔”一声也翻个身子。
他背对着她,她微微侧头就能见到他。
今夜这场闹剧,一觉醒来,便都化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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