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可以麻痹身体和神经，却麻痹不了眼泪和感情。
楚风平躺着，一动不动，外表看起来很安静，以至于佣人和护工都没发现他已经醒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内部正在经历天崩地裂一般的垮塌，他的脏器，他的肝肠，他的肺腑，全在过大的悲痛中寸寸皆断。
唯一没受麻药影响太多的地方是眼皮，眼皮一颤，充盈的泪水顿时从眼眶中溢出，自两边眼尾向下淌。
淌过脸颊，渗入鬓发，最终汇聚在耳朵里。
钻心的凉意。
他是为何要经历这些苦难？难道这是从他生下来就已经注定好的吗？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此时此刻正痛不欲生吗？还是广袤的人世间也有人与他一同经历着苦悲？
他的孩子死去了。
不是尚未成型时作为一个细胞被剥离体外，而是已经在他身体内活了七个多月，作为一个完全的生命，会翻身，会打呵欠，会蹬腿，会皱眉，并且顺顺利利出生后才死去。
是被他“杀”死的。
耳孔里的眼泪积成了小水洼，终于满得像他的双眼一样，于是也溢出来了。
冰凉的一汪眼泪从头皮渗到后脑，然后被枕头吸收，经过挤压，扩散到四周。
楚风无声地落着泪，头部周围到处都湿漉漉的，他像落入了眼泪汇聚的小河里，被伤痛包围着。
河的四周空无一人，他没法向任何人求救。
这是独属于他的痛苦，独属于一个叫楚风的人应承受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沈家的佣人发现了楚风的异样。
手一摸枕头，有人惊叫：“呀！都湿了！”
躺在枕头上的人睁着眼，眼中却无生气，好像一具已经断气的尸体。
有人打着胆子去试探楚风的鼻息，终于在感受到微弱气流时放下心来。
佣人张罗着给楚风换枕头，另一人在旁给他掖被，安慰道：“您的身体麻药还没过，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动，您别担心。”
佣人转过身接新枕头的功夫，楚风无声的眼泪落入发中消失不见。
“我……孩子呢？”
听到楚风有些含糊的声音，佣人的手一顿，假装没有听到似的问东说西：“医生说沈先生的手术很成功，现在正在住院观察，医生说过几天也许会醒。”
楚风闭上眼，不再说话。
从佣人的反应就知道了，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沈临渊活了，是用孩子的生命换回了他的命，这到底算缘分还是算报应？
也许，缘是孽缘，报应也是两人都应得的。
正常产妇剖腹产第二天第三天就能下床，不过楚风身体恢复状态并不好，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医生才勉强让他活动。
这五天里，佣人和史密斯教授都来看过他。
史密斯教授的话也让楚风确定了孩子的死亡。
“事实证明，我们预设的方案是可行的，您的身体经过二次发育是可以达到正常受孕生产的标准的，孩子顺利出生了，不过遗憾的是中途出现了变故，对于孩子的夭折我们都感到十分的悲痛。如今唯一的好消息是，您今后还会有怀孕的机会和条件，接下来我们团队会为您量身打造一套恢复治疗方案……”
楚风不想再听下去，任何人在这时提到孩子都是对他的二次伤害，于是他打断道：“教授，沈先生怎么样了？”
“啊，他恢复得很好，他已经醒过来了。”
“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吗？”
史密斯教授有些迟疑道：“我们跟医生沟通过，医生说因为他的状态还不太稳定，出于对他健康的考虑，暂时不将这件事告诉他。”
楚风压下“我想见他”这句话，改为：“我明白了，先别让他知道。”
又一个人在病房呆了几天，楚风实在忍耐不了，他找来管家问道：“沈先生的病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管家欲言又止。
楚风以为管家是担心见面后沈临渊会发现孩子不在了的事情，便道：“放心，我就在外面看他一眼。而且，我也可以往衣服里塞个枕头，他受了伤，我却一直没有出现，他肯定也会起疑。”
管家依旧是欲说还休的样子。
楚风生了些疑心，他连忙抓住管家的手臂，问道：“怎么了？这段时间沈先生醒来却一直没有找我，他真的醒来了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临渊他到底怎么了？”
管家见楚风已经明显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再隐瞒下去，只能是欲盖弥彰、越描越乱，只好说出实情。
“其实，先生他确实是醒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楚风追问道。
“但是先生他……他……”
管家吞吞吐吐的态度让楚风一下焦心起来，他什么都顾不上，光着脚就跑下地。
管家吓了一跳：“您别乱跑！”
楚风跑到门口，抓住刚好洗水果回来的佣人问道：“沈先生在哪个病房？”
佣人被吓一跳，下意识道：“9楼特级病房。”
话音刚落楚风就已经跑了出去。
管家连忙追上去，路过佣人时骂道：“你怎么就直接说了！”
楚风跑得很快，他顾不上脚上的虚软，顾不上肚子刚缝合的伤口，顾不及等电梯，直接从楼梯冲了上去。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害怕就像佣人最开始不肯告诉他孩子醒不过来的那样，管家也不肯告诉他沈临渊根本没有醒。
不……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到了这一刻，楚风才知道原来沈临渊在他心中占了那么大一份空间。
知道孩子夭折的时候，悲痛是悲痛，但天还没有塌。
身后有个活下来的沈临渊，哪怕这个人再坏，沈临渊还是能成为强有力的依赖。
楚风知道，哪怕自己绝望到肝肠寸断，身体碎成一块又一块，沈临渊也会把他拼起来，用爱和吻将他重塑。
但是想到沈临渊根本就没有醒过来，一切都是管家们为了让自己安心而编造的谎言……那么……
天塌地陷。
世上唯一一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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