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乘上电梯下了楼。
小茴香下楼接仙人球,仙人球是来看铁蒺藜的。
是小茴香告诉仙人球铁蒺藜住了院,仙人球搞不清铁蒺藜住院的病房在哪里,便打电话问小茴香,让小茴香下楼接一接他。
小茴香接仙人球进了病房,铁蒺藜见小茴香回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担心什么?担心什么别人说不清,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担心什么。
仙人球给铁蒺藜带来一些海参鲍鱼之类的滋养品。他摘下口罩一边将滋养品递到小茴香手里一边问铁蒺藜:
“怎么样?”
铁蒺藜看也不看仙人球:
“还……能……怎……么样。”
仙人球看他说话的样子,这脑子里的血管栓得不轻。讥他:
“死不了,好人短命,你呀,肯定会长寿。”
铁蒺藜不搭理仙人球,仙人球便和小茴香聊起铁蒺藜的病情。
……
铁蒺藜和仙人球可以说算得上“过命”的兄弟,仙人球帮铁蒺藜捡垃圾,铁蒺藜为仙人球蹲监狱,哥们儿义气着呢。
铁蒺藜坐牢丢了工作,又和小茴香离了婚,分的那点儿财产不能坐吃山空,他找仙人球让仙人球给他参谋参谋他干点什么。
铁蒺藜和仙人球合计来合计去,决定两人合伙做点儿生意。
做什么生意?做海产品生意。对海产品来说,他们还算懂点儿路数。
两人各出百分之五十的资金,租了城区内一处门面房,自己动手装修,尽量不找外人,不为别的,就为省钱。
他们一面装修,一面讨论着门面房的门头起个什么字号。简简单单就几个字的事儿,费了他们不少脑筋。
讨论来讨论去,决定用他们名字的首个字来命名。
是用“铁仙”好,还是用“仙铁”好?是“铁”字在前,还是“仙”字在前?仙人球说铁蒺藜比他大用“铁仙”。铁蒺藜说仙人球从小在海边,跟老爹儿一起看海滩,对海产品懂得多应该用“仙铁”。
咳!哪来的这么多讲究,不就是个字号,这点点儿屁事儿值得推让吗?扯来扯去的,净耽误功夫。定下了就用“铁仙”。于是门面房的字号定为“铁仙海产品”。
定下字号的门面房不大,只有十几个平米,摆上一个玻璃柜台和一个铝制货架,柜台外空间只剩下两个井口大小的地方。
门面房装修布置完后,立刻上货,货的品种挺多可量不大,上的货都是干货,有海参、鲍鱼、海米、虾皮、扇贝丁、鱿鱼干、蛤蜊肉等,初始做买卖上货不怕量少就怕货不全。
接着门头挂上“铁仙海产品”的招牌,门玻璃贴上“开业大吉”的字幅,放了一挂鞭,算是开了业。
你可别小看这个小小的门面房,生意开业后买卖还挺红火,天天人流不断,收入远比单位那点儿工资高。铁蒺藜甚至庆幸他蹲了十个月的监狱,若是不蹲监狱,他不会考虑做生意,至少这个时候还不会考虑。他又突然想起他刚进监狱的那个晚上做的那个梦,他掉进了水坑里。这不明明预示着他会“下海”做生意吗?也不知是哪方神仙在他梦里给他的预示。
他有钱了,他有钱首先想到的是要买一套房子。新房买不起,买了一套二手房。买的二手房也没重新装修,立马从小茴香那里搬了出来。
他不但买了房,还买上了一辆二手面包车。
做上生意后,铁蒺藜感觉世界变大了。他是芝城人,以前他认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都是芝城人。现在不这样认为了,做上生意后他接触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人,有北方人,有南方人,有中部地区的人,也有西部地区的人。芝城除了汉族人外,还有不少回族人和朝鲜族人。不管哪个地方的人和哪个民族的人,生活在一起都其乐融融。芝城人喜欢吃海鲜,他们也喜欢吃海鲜。世界之大,人人都有其个性也有普遍的共性,爱吃海鲜,大概就是他们的共性。以前老是说某某是井底之蛙,其实自己就是一只井底的蛤蟆。做上生意,他铁蒺藜才算看见了天。
世界这么大,自己经营的店铺太小了,于是和仙人球一商量,决定扩大店铺。
原来的店铺退租,租了一个三十多平米的新店铺,雇上人装修,装修也蛮讲究: 屋内顶面装了铝扣板吊顶,墙面装了墙饰面板,地面是理石地砖,屋外墙面是干挂花岗岩石材,柜台换成冷藏岛柜,货架换成展示货架,白炽灯换上了LED吸顶灯,吊顶周边安上了灯带,岛柜装上了冷藏灯,货架上面安装上了一溜儿射灯。新店开业前,还招聘了两个销售人员。
这一运作果然有效果,客户源源不断涌来,销量直线上升,利润成倍地增加。
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就要不断考虑扩大经营规模。他又和仙人球一商量,决定再开一个店儿,新店铺和老店铺同样的规模,店铺名就叫“铁仙海产品第二店”。仙人球负责老店铺,铁蒺藜负责新店铺。为什么不叫“分店”而叫“第二店”呢?因为叫“分店”显得两个店铺不对等。那为什么不叫“二店”非要加上个“第”字呢?因为“二”同“儿”是谐音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别扭,更显得两个店铺不对等,并且还有说不出含有什么意思的那个意思。
刚开店时他们对店铺定什么字号不讲究,现在却穷讲究了起来。
新店铺一开业,两个店铺的生意同样红火。
有一天,新店进来一个批发贩子,他这里瞅瞅,那里瞧瞧,佯装漫不经心,腋窝夹着一盒澳洲干鲍鱼推销来了。铁蒺藜和仙人球都在新店,贩子瞅完瞧完来到两人跟前,从腋窝取下鲍鱼递给两人看,神神秘秘对两人说:
“要不?水货。”
两人一听水货,一起摇头:
“不要,不要。”
贩子诡异地笑了:
“不是水货,是水货的价格。”
干鲍鱼包装得很精致,贩子报上的价格确实比市场上的价格低许多。
两人接过澳洲干鲍鱼,打开盒子看了鲍鱼的成色,铁蒺藜主张进货,而仙人球不主张进货。铁蒺藜主张进货的理由是货的价格低,仙人球不主张进货的理由是货的成色不好。
好的鲍鱼是椭圆形,形状完整,颜色米黄色或浅棕色有光泽,灯光下中部透出红的颜色,肉厚,饱满。而推销的鲍鱼是马蹄形不是椭圆形,边缘凹凸不齐形状不完整,颜色灰暗褐紫无光泽,外干内湿甚至有灰白黑绿斑点,肉薄,不饱满。
这货是进还是不进,铁蒺藜和仙人球意见不一致,他要进,他就是不让进。批发贩子见到这种情况建议留下一盒样品,先付一盒样品的钱,以后再决定进与不进。铁蒺藜和仙人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照此办理。
铁蒺藜和仙人球两人意见不一致的问题屡屡发生,经常搞得两人不欢而散。
两人合伙做生意,投资最好不要均等。均等投资,看起来公平公正,开始想法好,最终结果不一定好。合伙生意,生意上的经营决策,利润分配等,两人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必须要有人拍板,谁来拍板,出资大的一方就是不二的拍板人。而铁蒺藜和仙人球的合伙生意是均等出资,出现问题由谁拍板?谁都想拍板,谁都拍不了板。如果是一个公司有董事会,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可铁蒺藜和仙人球只是两人的合伙生意,哪儿来的董事会?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分家。
分家后铁蒺藜的店铺改名为“铁记海产品”,仙人球的店铺改名为“仙记海产品”。
二十世纪末期,下岗大潮汹涌而至。美其名曰下岗,其实就是失业。直接失业的叫下岗,还有间接失业的叫待岗。直接失业的“下海”做了生意。间接失业的不想做生意,可待起岗来无休无止,最后熬不住也不得不“下海”。
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规律。什么样的生意好做,人们就会抢着去做。海产品生意好做,“下海”和不得不“下海”的失业人员纷纷做起了海产品生意。海产品店铺立刻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店铺林立很快形成了海产品市场一条街。
店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到处都是:优惠、打折、降价、甩卖、买二赠一、买三赠二等,甚至吓人的词语都出来了:挥泪、血拼、跳楼、嫁(价)给你等等。
市场竞争下,铁蒺藜和仙人球的生意不红火了。仙人球的生意勉强维持,铁蒺藜的生意逐渐萎缩。经营收入越来越少,租房租金年年提高。铁蒺藜三十多平米的门面房退了租,回头又租了一个十几个平米门面房,招聘的销售人员也辞退了,自己死守着门店挨日子。
那天铁蒺藜无精打采守着自己的店儿,突然闯进几个食药局和市监局的执法人员来。说是前几天抽查的商品检出了什么什么菌,又是什么什么菌超标,店里的商品全部封存,不符合标准的商品全部没收。
铁蒺藜不知所措,傻眼了。生意本来就不好,来了这么一下子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悔不该当初没听仙人球的劝告:劣质货再便宜也不能进。他不听非要进,这下篓子捅大了。进货的钱打了水漂儿不说,还要加倍罚款。罚款罚款吧,又要停业整顿。多亏自己认识错误的态度好,不然营业执照就会被吊销。
手头流动资金已经周转不开,这又遭遇这档子事。许多进货的款子没结清,外债累积了十多万。前几年挣了些钱全投到了股市上,股票套牢了又不甘心逃出来。他心烦意乱,无名之火冉冉燃起。他一气之下想要把店儿盘出去,可又一想把店儿盘出去他又能干什么?他心神迷乱下又想起他在监狱做的那个梦:那水怪往水下拖他差一点被水淹死。他突然心里烦躁起来,自言自语有问没答地:就是你仙人球!你个王八羔子!你个水中妖怪!你个不是人的玩意儿,是你把我拖下水的!你要把我淹死啊!
本来是他求着仙人球给他参谋参谋干点儿什么,现在却回过头来倒打一耙。人呐,在失去理智冲动起来的时候,什么无理的话都能讲出来,什么糊涂的事也都会做出来。
这不,执法人员刚走不长时间,他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着,一边把人家执法人员贴的封条解了封。他从封存的商品中挑出一些值钱的东西,要把这些东西转移出去藏匿起来。
挑出的东西还没等到转移,执法人员来了个“回马枪”。执法人员里也有马虎的人,收走的东西要有当事人签字,字没签就把东西拿走了,这是回来找铁蒺藜签字的。
回来签字正巧碰上封存的商品被解封,执法人员非常严厉批评和教育了一番铁蒺藜。铁蒺藜这才明白他的行为会让他再次坐大牢,这次坐牢就不是一年刑期了,严重者,会被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事后想想,他还真要感谢那次执法人员的“回马枪”。
事情处理完毕,店儿还是要开的。可货架上空空如也,进货的资金哪儿来?
他想起了他的“过命”弟兄仙人球,便买上一箱啤酒,又买上一斤牛肉,一个香酥炸鸡,几个松花蛋和一盘油炸花生米,统统放进面包车的后备箱里,开上他的车,上仙人球那里借钱去。
仙人球店儿比铁蒺藜店儿大多了,还是那个三十多平米的门面房,只是招聘的两个销售人员也被解雇了,他和他老婆经营着店儿。
铁蒺藜来到了仙人球的店儿里,先向仙人球老婆道了声好,然后拉起仙人球胳膊到店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矮腿小桌和两个小矮板凳,摆上带来的酒和菜,招呼了一下仙人球的老婆,人家老婆不参入,便和仙人球坐下喝了起来。
两人一边喝着,一边谈着一些天南地北人人皆知的新闻:南方大水怎么样了,国外疫情又如何如何啦。谈着谈着,谈到了兄弟情谊:兄弟之情怎样怎样情深似海,为了兄弟又怎样怎样两肋插刀。又谈着谈着,谈到了做生意的艰辛:以前做生意像天天捡钱,现在做生意像天天掉钱。谈到最后,铁蒺藜没醉装醉说出了向仙人球借钱的事儿。仙人球问:
“借多少?”
铁蒺藜说:
“十万吧。”
仙人球一听说借十万,半天没说上话来。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铁蒺藜说出借钱的事儿,不给个回话也不好,仙人球又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个哈欠,说:
“十万不行,万儿八千的兴许可以,现在手头没钱,等两天儿凑凑看吧。”
铁蒺藜该说的话说完了,酒喝得沉闷了下来。
喝完了酒,铁蒺藜走出仙人球的店儿,虽没喝醉,也不敢开车。他的家和店儿离仙人球的店儿都不太远,店儿自从出事还没开张,不回店儿了,车停在仙人球店儿门前徒步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铁蒺藜垂头丧气。回到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想也别想了,向仙人球借钱没有戏。
过了两天,仙人球在铁蒺藜的店儿找到了铁蒺藜。见了面,仙人球把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递给铁蒺藜。对铁蒺藜翻了一下白眼儿,一字一顿地说:
“数数,十万整。”
铁蒺藜接过纸袋,颤抖着手打开纸袋掏出钱来,他喜出望外,不敢相信仙人球居然真能借给他十万块钱。
钱是一万一捆,总共十捆,十万,没错。
铁蒺藜找纸找笔要给仙人球写借条,仙人球摆摆手说:
“免了。”
铁蒺藜说:
“得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仙人球再次摆摆手:
“免了就是免了,不写借条你还能赖了去?”
弟兄信赖,不写就不写。铁蒺藜拉住仙人球胳膊不放手,他非要和仙人球聚一下。仙人球没说不聚,昂首挺胸随着铁蒺藜进了附近一家海鲜酒楼。
这次铁蒺藜是真喝醉了,对上仙人球手舞足蹈兄弟长兄弟短地说个没完没了。
有了仙人球借给他的钱,他的店儿重新开了张。
重新开张的店儿,再也不敢进劣质货。
他要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把生意做好。
偶然间他在芝城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消息很短却吸引了他。消息内容是:城郊一处养殖海域要对外承包。
对外承包的海域就在仙人球老爹儿看海的那片海域,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要承包那处海域,自己养殖,自己加工,又做批发,又做销售,生意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承包那处海域要竟包,他办了一切竟包手续。
他很有信心竟包到那处海域,因为主持竟包的人里有仙人球他老爹儿。
那几天他的心情特别好,过去走过的路看起来是窄窄的,现在看起来是宽宽的,过去视线只能看到三尺距离,现在却能看到一丈,天是灰的他看起来也是蓝的。
可最终结果,那处海域却被仙人球承包下来。
铁蒺藜气不打一处来,因仙人球借给他十万元钱才没和仙人球翻脸。
仙人球来医院看他铁蒺藜,莫不是要他铁蒺藜还钱吧?铁蒺藜想。他闭上眼睛不理仙人球。
仙人球和小茴香聊完铁蒺藜病情,见铁蒺藜紧闭双眼,没去打扰他,只叮嘱小茴香注意休息,戴上口罩转身要走,小茴香也戴上口罩把他送出病房外。
仙人球没提还钱的事儿,铁蒺藜的心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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