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蒺藜的老爹儿,人称铁锤头,一米七多的个头,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浑身骨多肉少,由于生来就是大骨棒所以不显得瘦削。他皮肤黝黑,可脱下衣服看被衣服遮着的皮肤也不算太黑。他大眼睛双眼皮,眉毛睫毛都很长,年轻时人们都说他俊俏并且生就一个长寿相,果然年近九十了还没有去见阎王。
铁锤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有了铁蒺藜,有了儿子了铁锤头有喜也有忧。喜不必多说,总而言之是他铁锤头有了后。忧的是铁蒺藜正是出生在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吃没吃的,穿没穿的,用没用的。还好,只有一个孩子,家中还有几个钱,可有钱买不着你想要的东西,国家物资紧缺得厉害,有钱还真找不到庙门。那些有四、五个孩子,又缺乏劳动力的家庭,生活窘迫,度日如年,卖孩子的心思都有。卖孩子违法,就算不违法,有谁能买?那三年孩子白送都没人要。
铁蒺藜生下来皮包着骨头,可能是缺钙吧,骨棒小,更显得瘦弱,可皮肤却是白白的,不像他老爹儿。他小眼睛单眼皮,更不像他老爹儿,丑。
铁蒺藜长大成人后,身高不足一米七,变胖了,皮肤也变黑了,可小眼睛单眼皮没有变。容貌体态上,他除了皮肤黑像他老爹儿其他地方不管从哪里看都不像他老爹儿,体态胖了,皮肤又黑了,更丑了。国家三年困难后,他有了个弟弟,弟弟却哪里都像他老爹儿,俊俏。
铁蒺藜有一个成见,老爹儿总是不待见他老是偏袒弟弟,可能是因为弟弟长得好自己长得不好,但可以肯定的原因是因为弟弟长得像他自己长得不像他。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老爹儿总是先分给弟弟,先分给弟弟就先分给弟弟吧,可后分给自己的那一份总是和弟弟分的那一份一样多,结果是弟弟小吃不了,自己却不够吃的,他认为:不看实际情况东西分的一样多这不叫公平。
有一次老爹儿在外面捡了个气球给了弟弟,之前老爹儿自己做个陀螺,或者刻制一把木手枪,有什么好玩儿的玩具,也都给了弟弟,铁蒺藜一边待着心里痒痒着干瞪眼就是不能抢下来玩儿。这次他要看准机会,要捉弄捉弄一下弟弟。
弟弟拿着老爹儿给他的气球抛来抛去,正玩儿得高兴,铁蒺藜找来一枚大头针 凑到弟弟跟前,趁老爹儿不在场和弟弟没注意,偷偷把气球扎破了。弟弟看见气球破了,非常沮丧。铁蒺藜幸灾乐祸看着弟弟沮丧的样子,心里似乎找到了平衡。
由于铁蒺藜的成见,他老是欺负弟弟,经常偷偷在弟弟身上狠狠掐一下拧一把,老爹儿知道了立即就会狠狠教训他一顿。
那一天铁蒺藜领着弟弟出去玩儿,把弟弟领出很远很远的一个小饭店,丢下弟弟,自己偷偷跑回家。他心里想来:弟弟丢在饭店,有吃的,饿不着他,有人可怜,会养他,没有弟弟,以后爹妈会疼他铁蒺藜。
老爹老妈不见了弟弟,急了,问铁蒺藜,铁蒺藜说他也没见着,老爹老妈找弟弟找疯了,铁蒺藜假装也跟着找,从午后找到半夜,找了小半个芝城,也没见弟弟的影子。
铁锤头突然灵机一动,找街坊们帮忙,撒出人马到各个街区的派出所去找,这才找到了弟弟。
据派出所的同志讲,是一个小饭店的小头头(那时百姓私下对领导称呼头头)把弟弟送到了派出所,小头头说是有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领着一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去的,后来大一点儿的孩子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小一点儿的孩子找不到他哥哥不知道怎么回家了。
这时候铁锤头才知道是铁蒺藜做的孽,铁锤头解下腰上的皮带用绳子把铁蒺藜捆起来往死里打。从此铁蒺藜觉得老爹儿对他不待见更是雪上加霜,便对老爹儿产生了一种怨恨情绪。
老爹儿不待见他,老妈还是疼他的,可老妈常年有病,整天气喘吁吁地,哮喘得厉害,就是疼他也是有心无力,况且家中都是老爹儿当家,家里的事务老爹儿说一不二,老妈一切都是看老爹儿的眼色行事,疼他只是心里疼他。不久,老妈因哮喘病转心肺症去了世,铁蒺藜昏天黑地哭了一宿,他感到天底下再也没有人疼他了。
时间过得挺快,铁蒺藜上了中学。上了中学也懂了点儿事,知道那次把弟弟丢在饭店是自己做错了事,他想做点什么将功补过,可又不知道做什么来补他的过。他考虑向老爹儿认个错,可他丢弃弟弟的时间过去那么久,怕一提起那事老爹儿又会冒火,就算不冒火,铁蒺藜断定,老爹儿也不会理睬他。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突然有一天班主任老师来家里家访,说铁蒺藜好长一段时间什么作业也不写,单独找他谈了话也没见起色,其他科任老师也都委托他向家长反映一下情况,希望家长协助监督一下。老师临走撂下一句话:
“对孩子耐心教育教育讲讲道理让他每天按时完成作业,可千万别打孩子。”
铁锤头满口答应着,可心里早就想过:熊孩子不打不成器,要狠狠地打。
老师一走,铁锤头霹雷一样的嗓门把铁蒺藜喊到跟前,他怒目圆睁,亮起巴掌向铁蒺藜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打完了看到孩子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像是甘愿挨打,这才想到,孩子大了,不能说打就打。便改变方式,对铁蒺藜狠狠臭骂了一通,直到铁蒺藜认错保证以后按时完成作业才算了事。
因为学校离家远,铁蒺藜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周围买点儿饭吃。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铁蒺藜每天放学回家都很晚,老爹儿追问,铁蒺藜不是说上晚自习,就是说学校有活动,老爹儿也不细究,然后铁蒺藜吃点儿老爹儿在锅里留给他的还算温热的晚饭,立刻去写作业,写完作业将近半夜。
有一天铁蒺藜放学还是很晚才回家,回家后老爹儿看到铁蒺藜满脸青一块紫一块鼻青眼肿,问铁蒺藜怎么回事,铁蒺藜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和同学打架打的。铁锤头懒得问事情经过也就不分青红皂白,武断地认为肯定是铁蒺藜惹是生非造成的,便忿忿地骂道:
“混账东西,你非要气死你爹才甘心!”
……
铁锤头吸烟有时候也会喝点小酒。烟吸得不重酒喝起来也不多。那天是铁锤头的生日,其实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就是这天,铁蒺藜放学早早回了家。他回家后直接奔向老爹儿,精神有些兴奋,面对老爹儿,咧嘴笑着,突然把藏在背后的两只手伸出来递给老爹儿一条烟和一瓶酒,烟是金鹿烟,酒是三鞭酒,现在看来这烟和酒不是太高档的烟酒,可那时却还是比较好的烟和酒。老爹儿看到烟酒面目表情僵住了,半会儿才问:
“这烟这酒哪儿来的?”
铁蒺藜笑着,仰视着老爹儿的脸,说:
“今天是您的生日,给您买的。”
老爹儿一脸严肃:
“哪儿来的钱买的!”
铁蒺藜还是笑着:
“自己攒下的。”
老爹儿追问的更急了:
“怎么攒下的!”
铁蒺藜收起了笑容,半天没吱声。
老爹儿紧逼他:
“说!”
铁蒺藜嗫嗫嚅嚅着:
“是学校买书和买本省下的钱。”
老爹儿问:
“书本没买?”
铁蒺藜答:
“买了。”
老爹儿又问:
“买了怎么能省下钱?”
铁蒺藜更加嗫嗫嚅嚅了:
“不是,不是……是您给我中午买饭钱省的。”
铁锤头听着铁蒺藜说的吞吞吐吐前后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怀疑那钱不是从正道儿上来的,便狠狠往铁蒺藜脸上打了一巴掌,这也是他在铁蒺藜脸上打的最后一巴掌,然后对着铁蒺藜声嘶力竭吼着:
“给我说实话,钱从哪儿来的!”
……
铁蒺藜咬住了钱就是自己攒下的,铁锤头无法追问清楚,喘口粗气,一巴掌拍在饭桌上,一摇一晃离开饭桌,拉开屋门进了卧室,自顾自地生闷气去了。这天的晚饭全家人都没吃,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自从老妈去世后,老爹儿怕铁蒺藜欺负弟弟,弟弟也怕哥哥一脸的严肃,老爹儿和弟弟同睡了一个房间。铁蒺藜怕和老爹儿在一起两人都闹心,便自己睡一个房间。
铁蒺藜看到老爹儿和弟弟没吃晚饭进了卧室,自己更是没有心情吃饭进了他的睡房。铁蒺藜的心像燃放的一束明光烁亮五光十色的礼花,又瞬间熄灭从空中陨落到地上。本来那颗炽热的心,现在变得冰凉冰凉。被误会、被冤枉,让他倍感委屈和感伤!
铁锤头的生日,全家人闷闷不乐度了过去。
……
从那天铁蒺藜想做点儿什么将功补过起,一直想啊想的也没想出做点儿什么补自己的过,便想起要孝敬孝敬老爹儿让老爹儿高兴高兴,以此改变改变自己的妄为也改变改变老爹儿的偏心。
于是,铁蒺藜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徒步十多里路到芝城西北方向的海边去,那里土地荒芜,海面空旷,弧形的海岸线一望无际。
在那里,清晨的太阳就像一个重妆浓抹的戏剧花旦演员,一到戏剧开场时辰,花旦演员早已沐浴完毕,化好戏妆,立等披红挂绿,扭捏身姿,从东方海天一色的戏台上露出脸去。一经粉墨登场,海天一色的戏台便金光闪亮。也不知她每天演出的剧情,是悲剧还是喜剧。
等到了黄昏,花旦演员折腾了一天,已经精疲力竭,最终迈着疲倦的小碎步退到西方海天一色的戏台上。她卸下浓妆,口红胭脂把西方海天一色的戏台染得一片殷红。那花旦演员好像非常留恋她的戏台,迟迟不肯退场,最后不得不一步一回头才退了场,可戏剧似乎还并没有落下帷幕。
铁蒺藜没有欣赏到清晨日出璀璨的景致,也没有兴趣领略黄昏日落余晖的景象。在这段海岸线上,陆上有一片坑洼之地,那是填海造地的一块区域,也是一处垃圾填埋场。
铁蒺藜的终极目标,就是那处垃圾填埋场。
垃圾填埋场有建筑垃圾,也有生活垃圾。那时的垃圾没有什么含金量,不像现在,生活水平上来了,垃圾的含金量也提高了。况且运送垃圾的车一般上午就在垃圾场把垃圾卸下了车,下午尤其是黄昏以后可以捡拾的垃圾微乎其微。
当运送垃圾的车一到,拾荒者们便蜂拥而至,车一停,立刻把车围了起来。他们就像一群蜜蜂,而车上拉的就像鲜花一样,那花粉,采集回去能够酿成甜蜜的蜂蜜。
铁蒺藜也要做一只蜜蜂,只不过是一只落单的蜜蜂。他也要去采集花粉,采集花粉酿制他自己的蜂蜜。
他自己做了一个两齿钉耙,在垃圾场用钉耙东扒拉一气,又西扒拉一气,还真能扒拉点儿东西出来。他把扒拉出来的东西,如碎纸壳,锈铁丝,电线头,塑料瓶等,分出类,堆成一堆。这一堆捡来的“宝贝”决不能拿回家,拿回家没有地方堆放且不说,一旦让老爹儿和弟弟以及熟人们看见,丢不起那个人。
起初,他找了一处不引人注意的沙滩挖了个坑,把他的“宝贝”放到坑里,培上沙子,再做上印记,然后拍掉双手和身上的沙粒才急急忙忙往家赶。
后来,他捡来的“宝贝”越来越多,已经不能把“宝贝”埋进沙子里,他便把“宝贝”储藏在看海大叔的窝棚里。
他是在海边结识了一个看海的大叔,大叔看守的是集体养殖蛤蜊的一片海滩。那天傍晚时分,天气雾气蒙蒙,有一群“小毛贼”乘机潜入海滩偷蛤蜊,大叔发现了喊捉贼的时候被铁蒺藜遇上,铁蒺藜帮助大叔同大叔前后围堵捉住两个“小毛贼”,其他“小毛贼”丢下蛤蜊撒腿就跑。大叔教训了一通“小毛贼”,没收了蛤蜊把人放走,回头想感谢一下铁蒺藜,一看铁蒺藜还是个学生,便改变方式夸赞了铁蒺藜,从此便和铁蒺藜有了交际。
看海大叔有一个儿子,和铁蒺藜同年出生,只比铁蒺藜小几个月,铁蒺藜在看海大叔那里来来往往也就和看海大叔的儿子混的挺熟。看海大叔儿子的个头不如铁蒺藜高,却长得敦实。他瓜一样的屁股,球一样的脑袋,不长的头发,那头发可能经常被海水浸湿,头发一绺一绺扎煞着,铁蒺藜给他起了个诨名叫“仙人球”。
仙人球经常帮着铁蒺藜捡垃圾,并会拉着铁蒺藜到大海里游一会儿泳。时间长了,这儿就成了铁蒺藜生活的一片天地。
可千不该,万不该,铁蒺藜不该为了捡他的“宝贝”不写作业。
自从老师家访后,作业是写了,却心不在焉,十道题有九道题错,他的心全在那个垃圾场,全在那片辽阔的海滩上。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他在垃圾场上收获的“宝贝”颇多。他正要把“宝贝”收拢起来送到看海大叔的窝棚去,不料被一伙拾荒者围住了要打劫他的“宝贝”。为了他的“宝贝”,他拼上了命,抡起他的二齿钉耙,左攻右闪,扯着嗓门喊着,和拾荒者厮打起来。幸亏仙人球赶来帮了他的忙,才把那伙儿拾荒的“强盗”打散。仙人球给他解了围,可他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青眼肿还是受了伤。
受点伤他不在乎,可他回家挨了老爹儿好一顿臭骂。挨骂他忍了,心里不免还有点惬意,心想:等我给您惊喜的时候,您老会后悔的。
在老爹儿生日的前一天,他把捡的“宝贝”卖给了物资回收点,老爹儿生日当天,他买了烟和酒,送给老爹儿做生日礼物,这就是他所说的给老爹儿的一个惊喜。买完烟酒还剩下一点钱,他准备给自己买条泳裤,在和仙人球游泳的时候,他是光着屁股游的。
不成想,铁蒺藜虽然有自己的想法,还算有一片孝心给老爹儿买来了烟和酒,老爹儿却像审犯人一样审问着他,并且还挨了老爹儿结结实实一大巴掌,老爹儿打在他脸上,却伤在他心里,他对老爹儿的怨恨情绪雪上加了霜。
自从那个不愉快的生日挨了老爹儿一巴掌至今,再没挨过老爹儿的打,特别是铁蒺藜参加工作以后,挨骂也不曾有了。不过,铁蒺藜老是感觉老爹儿和他有隔阂,老爹儿从来不和他聊家常,他和老爹儿也无话可说。
老爹儿现在老了,不打人是他没有力气了,不骂人是他没有精力了,脾性还是年轻时的脾性,他任性,倔犟,不服软,认死理,一点儿都没改。
老爹儿老了是“老小孩”?老爹儿一直就是“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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