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步行回去,林鹿好光顾着路上蹚坑,这会儿鞋底全湿,不舒服得很。
她低着头把鞋甩得啪啪响,顾不闻突然扯起她胳膊把她往上拽拽;林鹿好正奇怪地想问他“干嘛呢”,眼一抬不吭声了,两腿“嗖”地一并,站姿铿锵得像个受检士兵。
原来七拐八拐,已经到了林鹿好家门口。门口有女人拖着大号行李箱出来,鼻梁上架副墨镜。
顾不闻喊一声“阿姨”,林鹿好比他嚎得响,更像是心虚:
“妈!”
林鹿好这姑娘长得不随便,但名字取得可相当随便。她爸姓林,她妈姓鹿,后边缀一个“好”字,仿佛这样就能圆圆满满、福乐双全了。
林鹿好她妈听她嚎那一嗓子的粗犷劲,眉头一紧说:“嗯”。
林鹿好就跟被掐了脖子的鹌鹑,再不敢吭气。
她妈妈叫“鹿争”,名字里自带一股子杀伐气,脾气也确实不太温顺。这位当惯了空中飞人,林鹿好有一阵没见到她了,乍逢时刻耗子见着猫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鹿争问她:“你的伞呢?”
林鹿好好似逃课被教导主任逮住,嗫嚅:“……忘记带啦。”
鹿争目光一折,眉心褶皱更深。
顾不闻脚步微动,往林鹿好身边靠紧了,长袖布料沙沙地挨着她胳膊:
“阿姨,您别训她。昨晚上是我唬她说今天不下雨,没想到她当真了,都怪我嘴欠。”
顾不闻的伞把林鹿好严丝合缝罩着,林鹿好也觉得好像四遭没风。他贴着她,她本来凉丝丝的胳膊现在重获温暖。
顾不闻闷头把责任包圆了,他在鹿争心里又一惯是个很懂礼貌的小辈,这下鹿争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不咸不淡地对林鹿好叮嘱:
“记得自己看天气预报。”
林鹿好蹭蹭脚尖,装乖说“哦”。
鹿争这趟回来只是拿点东西,这会儿又要走。林鹿好盯着利索升起来的行李箱杆,小小声问: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鹿争扶拉杆的手滞了滞:“不知道。”
林鹿好鼓起勇气,但声音还是比猫叫好不了多少:“你们不是在一块儿呢吗?”
林鹿好她爸林修齐还是个大学教授,十足的文化人。就是文人气太盛,用别人的话评价就是学到有点“痴”。
他虽然不当空中飞人,但常年在异地扎根教书,来去路远,也不怎么回家,和鹿争在他教书那地儿租了个房子。
原来的家里只剩林鹿好一个,鹿争把她托给顾不闻家照顾。林鹿好平时活得不精细,好养活,跟杂草似的也稀里糊涂地往上长着。
“你打电话问你爸去。”鹿争翻她一眼,“你啊,学习上点心。你花在读书上的劲头要是有你爸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林鹿好蔫耷耷地应。她也很气,照理说林修齐都能当大学教授,脑子肯定差不到哪儿去,林鹿好都怀疑自己是出生时候被抱错了!
电视剧害人,实际上哪来这么多“狸猫换太子”的荒唐事?
她小的时候还因为做不好数学题离家出走,兜里揣了两百块,没走几步被家里人逮回去了,问她“干什么去”,她鼓着嘴巴抹泪说“去治治我的脑子”。这件事被她爸笑了一年,逢年过节就四处宣讲。
鹿争才不管她什么心理活动,又挑拣着嘱咐两句,推着行李箱就走了,高跟鞋踩在砖面上“哒哒”的。
林鹿好呐呐说“路上小心呀妈妈”,眼睛跟着滚轮很有点舍不得。但到底没追上去要一个抱抱。
她在那千里送别泪汪汪,顾不闻在看她。
林鹿好自个儿都不知道她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俩眼珠子比算盘珠子还大,蒙了一圈雾,看的人心肝都要粉碎。
顾不闻伸手把她书包一摘,林鹿好顿时感觉背后没了重量,轻便不少。
他顺着她的背脊,把人往门里推,一面低声哄:“不哭,哥哥请你吃碎碎冰。”
林鹿好胳膊一伸,抹了把即将脱眶的泪珠子,十分硬气。
“我没哭,你也别想拿一根碎碎冰收买我。”
她伸手比了个“二”:“两根起步,上不封顶。”
顾不闻弹她一脑瓜崩,笑声压在喉咙里滚:“我看你是二了吧唧。”
林鹿好“哈,反弹!”地遍地嚷嚷,顾不闻充耳不闻。他去摸冰箱,动作轻车熟路。
林鹿好鞋脱到一半,突然想起碎碎冰是她买的!
顿时气到七窍生烟,差点没把鞋往他背影丢过去。她换了拖鞋,跟小炮仗似的跟在他后面跳:
“顾不闻你不许吃!你手摸哪儿呢!你个贼!我不给你吃!”
……
鸡飞狗跳闹了半天,到底两个人分了一根碎碎冰。
林鹿好十分虔诚、珍惜地把抽屉关上:
“多吃就没了,一天吃一根,我能吃到月底呢。”
顾不闻险些被她气笑:“您都计划好了,还搁我这充大款请客?”
林鹿好硬着头皮,没气势地嗫嚅:
“这儿不是有一半嘛。你一半我一半,有难一起担。”
顾不闻抱臂靠着冰箱门,白眼都懒得翻了。就半根碎碎冰,还想骗他有难一起担。
天底下可没这赔钱生意吧!
林鹿好还巴不得他不吃,本来数好的一天一根,今天还要分出去一半,即使是闻闻哥哥她也有点儿不乐意。她还想把碎碎冰往背后藏,顾不闻手一伸:
“拿来。”
没法子了,林鹿好吭哧把碎碎冰一掰。碎碎冰早在冷藏抽屉里被冻得梆硬,十分好掰。
一根变作两根,但两根到底还有差别。林鹿好把靠近底部的那半根攥在手里,头子那半根尖尖的送出去,那头看着分量少点:
“喏喏,给你。”
她假装大气,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不闻只当没听见那盘算声,把碎碎冰叼在嘴里。
碎碎冰是可乐味的,林鹿好心满意足地嘬,一边打量顾不闻。
顾不闻长得那是真好看,能滴出露似的清俊漂亮,人群中打眼就能见,且你一见眼珠子就黏住再拔不开。他白衬衫外面罩一件校服,大热天也不怎么出汗,正应了有句古话叫“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前提是他不出校门。
他在学校冷艳到没人气儿,跟仙似的,但家门一关,只有林鹿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看他现在站没站相,顶着脊背的那根骨头都松了,斜支出一条腿懒在冰箱门边上,好似人都比平常矮半截。
丧就一个字。
顾不闻伸手去解系到最上颗的衬衫扣子,眼皮一掀:
“别看了,再看忍不住。”
诸君请闭眼!就是此人!浓眉大眼的两面派!
林鹿好毛都炸了,“噌噌噌”挪着步离他百米远,生怕他一言不合就要爆衫。
上次她也是没管住眼睛,非常不小心地沉浸在顾不闻的美貌里,顾不闻也是相同的台词,连语气都不变。
那时候的林鹿好还很天真,瞪着两丸杏眼问:
“忍不住什么呀?”
“忍不住裸奔。”
林鹿好大吃一惊!当时就尖叫一声,捂住了脸。五秒钟后,四下俱静,她忍不住好奇心扒开两根手指,从指缝里偷看。
顾不闻:“……”
林鹿好脸红到滴血:“闻闻哥哥,你、你这样我要叫警察了。”
顾不闻嗤笑,揩掉脖颈下一滴细汗。
兔崽子,怎么觉得你还挺期待?
但是心里期待归期待,林鹿好这个矜持还是要假装一下的。她把最后一口碎碎冰嘬完,冲到房间里写作业去了。
顾不闻没一会也进来,大书包往她的小书包边上一靠。人屁股一沉,坐在转椅上不动了。
林鹿好运笔如飞。她沉着嗓子:“顾同学,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学习。”
顾不闻脚下轻蹬,把椅子踩得转了两圈,滚轮咕噜咕噜,往她身边靠近。
他俯身下去,看见了她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本来1是1,0是0,还写得十分正经;后来画风突变,0变得圆润,后面挂一条小尾巴,林鹿好又给0上添几笔,骤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
她如法炮制,草稿纸上已经堆了三只乌龟。
顾不闻“呵”一声,挠她下巴:
“改天去花鸟市场给你买只活的。”
林鹿好差点喜形于色,但心念电闪,想到这人是在骚扰她学习,脸皮抽了抽又顽强地绷住:
“你头真大,你挡住我学习的光线了。”
顾不闻看得可乐,她这点心思在他眼里简直无所遁形。他也不计较,把人往里头拱拱,自己摸出卷子和作业本。
两个人分头开始学习。
顾不闻做语文,林鹿好做数学。盯了半天白卷,都很愁眉苦脸。
顾不闻把卷子翻个面,看了看后一页的阅读理解,一排一排的横线上头正等着人填满。他指尖动作,笔越转越快。
林鹿好虚弱道:“你笔尖的残影晃晕我了,我怎么觉得有点想吐。”
“可别,你敢吐我一身我就敢回你一嘴。”
……林鹿好腮帮子立马一憋!
友军,这种时刻还是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笔在指缝间运转最后一圈,顾不闻蓦地一停。笔头顿住,在空白横线上戳出个小洞。
他一腿还搭在另一条上,傥荡得像陈浩南。
顾浩南傲慢地从书卷中拔起背脊。
他嗓音微沉:“好好,咱们打个商量。”
“你说呗。”
“你先做语文,做完了让我借鉴借鉴。”
林鹿好语文好,顾不闻数学好。两个人都偏科,关键好学生偏科也就算了,还挺酷;他俩一偏就是十万八千里,成绩崩得一塌糊涂。
还“借鉴”,摆明了就是抄呗,林鹿好才不信他会改动超过五个字。
她不乐意:“我这儿还有数学呢!”
顾不闻呲哒她:“你当我是你爸那视力?你那纸上第六只龟都快画好了。”
林鹿好脸皮一热,顿时赧然。但还负隅顽抗,她哭喊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我不!我要先把数学做了!”
顾不闻叹口气。他扯过林鹿好的卷子一看,突然惊喜。
“咱俩数学卷是一样的。”
林鹿好也惊:“咱不是一个数学老师啊,怕不是整个年级组都一样?”
她伸脖子去看他的语文卷,“嚯”的一声,又是一个大惊喜:
“语文卷也是一样的耶!”
两个人在灯光下面面相觑,对视一眼。
顾不闻当机立断,发号施令:“这样,你做语文我做数学,结束了互通有无。”
林鹿好猛点头。她把数学卷拍到一边,翻出语文卷,嘴上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哎哟这老师,怎么回事呢?布置作业也太偷懒了点。”
顾不闻张嘴就是一句醒世恒言:“他不偷懒能有你偷乐?”
数学不比语文,写的字儿少。顾不闻一阵疯狂的脑力活动,做完后神清气爽地一抬头,时钟已经过了七点。
他腿一蹬,轻踹她凳子脚:“走,带你吃饭去。笔先停停,画乌龟画傻了?”
林鹿好鼻尖一皱:“不去你家了吧?多麻烦呀。”
“才多远,您倒腾倒腾您那两条小短腿。不然背您?”
顾不闻家和林鹿好家就隔了一个小公园,几条绿化带。林鹿好家就普通住宅户,一层叠着一层,跟千层蛋糕似的,住的是一楼最低层;但顾不闻家不一样,独栋别墅还带大花园。家里做饭都是保姆。
“今天不去,我煮两碗面吧,好不好?”
林鹿好朝他笑。顾不闻盯着她栀子花似的笑,心情愉悦地应“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好忙也好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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