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清虚子却大大出乎秦晋的预料,并没有在他面前聒噪,反而向他打听起了关于李隆基的消息。
秦晋瞪了清虚子一眼,没好气的道:
“私自打听议论太上皇的行踪,若被人知道了,便能治你个意图谋逆罪!”
清虚子对于秦晋这种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还咧嘴笑了,道:
“大夫莫吓贫道,难道大夫还要检举贫道不成?”
秦晋被清虚子噎的没话了,他当然不会,也可能去举报清虚子。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接触了解,此人虽然平时说话不是很靠谱,但做事却一丝不苟,尤其在火器营的组建中是出了大力的,尤其他异于常人的想象力,更是令人咋舌不已。
“好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如果没别的事,秦某还要准备表文,入宫面圣!”
跟清虚子,秦晋一贯不假辞色,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便要将他撵走。
清虚子说着要走,脚下却一动不动,又道:
“贫道最近听说了不少谣言,都说太上皇回来以后可能,可能还要和皇帝争……”
啪的一声!清虚子的话还没说完,秦晋就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
“这种没脑子的话你也跟着传么?皇帝有拯救长安,力挽狂澜之功,就算太上皇回来了,也不可能动其分毫!”
清虚子撇了撇嘴,显然对秦晋的话不以为然。
“谁说的?贫道可知道左卫军里不少人都惦记着太上皇呢!”
“左卫军?你听谁说的?”
现在的左卫军已经操纵在广平王李豫的手里,他怎么可能任由左卫军中流传着这种谣言呢?但随即,秦晋又狐疑的看向了清虚子。
“你又在搞什么猫腻?左卫军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里是长安,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万一哪天招来了祸事,可别怪秦某庇护不得!”
清虚子夸张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表示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耳朵,但还是坚持着之前的判断。
秦晋索性扭头问他:
“说吧,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在秦晋的催问下,清虚子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大夫可要想好了,究竟站在哪一边!”
秦晋早就烦透了那些内斗的蝇营狗苟,如果不是唐朝内部自家相互掣肘,勾心斗角,局面也不至于败坏的那么快!
他是打定了主意两不相帮,李隆基若要与李亨去斗,便让他们斗吧,反正以父子间的实力而言,李亨明显是站着上风与优势的,只要李亨依旧可以操控朝局,这天下就不会大乱。
李隆基的车驾在三日后抵达了长安,李亨为太上皇的返京准备并安排了规模空前的欢迎仪式,一波又一波的拜迎官员在他过了子午关以后就陆陆续续的赶了过去,五里一小迎,十里一大迎。
直到太上皇车驾抵达长安城外时,城内竟有万人空巷之势,令秦晋都不禁为之咋舌。李隆基虽然在最危险的时候弃长安于不顾,可现在长安的百姓居然好像忘了此事一般,纷纷狂热的加入了迎接的队伍中,争相目睹这位已经成了太上皇的昔日天子。
同时,秦晋也再次发觉,李唐在天下尤其是关中百姓的心目中,其地位并非短时间可以消磨掉的,像清虚子天命云云,在当下纯属是作死!
当盛大而又繁琐的仪式陆续完毕之后,李隆基终于进入了阔别已久的兴庆宫。此时的兴庆宫大半都已经修复完毕,虽然许多地方仍旧可以见到损毁的痕迹,但毕竟已经死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激动之下他还掉了几滴眼泪。
包括李亨在内,随同的重臣老臣们见到太上皇唏嘘落泪,都忍不住泪湿沾巾。
李亨更是跪在李隆基面前,表示儿子不孝,使父亲晚年仍受颠沛流离之苦。然则在秦晋看来,李亨的这一番表现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或者说有些做作。诚然,李亨是个仁厚的人,但也绝非完人,似乎只要到了李隆基面前,他就本能的带上了面具,开始表演。
李隆基哪里肯再让李亨跪在自己的面前,不容分说一把就将其搀了起来,便用干瘦的老手紧紧的握住其右臂,与之一同并肩行走在兴庆宫内宽敞的直道上。
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二人身后的重臣老臣们看了更是泪眼连连,暗暗称道,大唐定乱即将不久!
如此良久,李隆基忽道:
“朕做了四十余载太平天子,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尊贵,今日做了天子之父,才觉得确实是尊贵了!”
此言一出,李亨竟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但毕竟在父亲几十年积威之下,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适应这种身份地位的转变。然则,李隆基忽然说了这一番话,他费好大的力气才算弄明白,这竟是一句恭维话!
李亨有些发傻,此前十余载太子生涯,对他而言,太上皇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不敢有须臾放松,生怕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出了错。而太上皇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喜怒无常,动辄冷落施威。
此时此刻,竟似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改变了,太上皇居然放下了尊贵和威严在恭维他!
李亨想得明白,其身后的百官们又何尝想不明白,不禁都是暗暗感慨,这天真的是变了。
李隆基看着李亨,神色一如普通父亲般的和善慈祥,仿佛这一切都自然极了。
“父皇!”
骤然间,李亨竟哽咽了,他顿时发现,那个曾经天神一般的皇帝的确已经老了,比之从前,现在却更像个一个普通的父亲,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比起从前那个冰冷疏离的天子,他更认同此时的太上皇。
如果不是顾及着群臣还在身边,恐怕父子间就差相拥而泣了,就连秦晋都觉得大为出乎想象。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一次尴尬又各怀鬼胎的过长,可谁曾想,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看来,人毕竟是人,就连皇帝也不例外,不管李隆基父子此时的状态有多少分是演出来的,但秦晋也依然看得出来,其中都有着内心情感的真实一面。
预想中的情形没出现,秦晋却是很高兴,只要李隆基想通了,不再给李亨添堵,踏踏实实的安享晚年,长安的局势也自然就不会再乱,他也就不必在复杂的内斗中左支右拙。
李隆基回到长安以后,果然就不再过问政事,终日只和一干梨园子弟娱乐,时常与玉真公主一同论道,过得也是优哉游哉。只偶尔召见一些开元天宝年间的老臣,说一些体己的话。
秦晋在这一日也接到了太上皇的敕命,准备在当日巳时初正之后入兴庆宫觐见。
皇甫恪此时也在中军,听闻李隆基召见秦晋就有些郁郁寡欢,恰逢清虚子与之迎面而来,便问道:
“皇甫将军何事闷闷不乐?”
他和皇甫恪在河东时就有不少交集,加之皇甫恪心向道家,两人便更是亲近了不少,是以也不瞒着他。
“太上皇召见大夫,老夫觉得不妥!”
清虚子扑哧一笑。
“贫道看是将军想起了与太上皇的旧怨吧!”
皇甫恪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拂袖而去,竟点了点头。
“真人说的不错,想起灭家之仇,老夫就难以安坐!”
清虚子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同情看着皇甫恪,明明灭家之仇的仇人就在眼前,却永远都不能报仇,这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他乃出家的道人,没有凡尘俗世的牵绊,对皇甫恪的仇恨自然也就无法体会。
“先不说将军大仇,秦大夫眼下就有池鱼之祸啊!”
皇甫恪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的池鱼之祸是什么。
“难道应该阻止大夫觐见太上皇?”
清虚子点了点头。
“必须阻止!太上皇召见那些赋闲的老臣无关紧要,但召见秦大夫,绝对没安了好心!”
清虚子的目光忽而冷冽起来,但也是一闪而逝,以至于皇甫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个向来笑嘻嘻的真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令人生寒的眼神呢?
紧接着,皇甫恪就想明白了清虚子的用意,秦晋乃领兵的重臣,李隆基作为太上皇本身就该尽量避免与之接触,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私下召见秦晋只会令皇帝生疑!而一旦皇帝生疑,对于大臣而言可就绝对是不妙了!
“这,这会不会是真人想得多了?”
尽管道理想的明白,但皇甫恪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太上皇居然还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清虚子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答道:
“贫道岂能看错了他?秦大夫若去,只会给他自己和神武军招惹来麻烦,难道将军不打算和贫道一同阻止么?”
“老夫责无旁贷!”
但皇甫恪也在担心,以他的了解,秦晋是个十分自信也很自负的人,如果一旦做出了决断,就算十头牛、二十匹马也难以拉得回心转意,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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