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旬想直起腰杆硬气起来,可硬完了之后拿什么解燃眉之急?池澄不是好相与的,然而他心思难测却不至于下作。幻想一个追求者为了自己上天下海锲而不舍,那是少女时代才做的梦,旬旬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对于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如他所说,只要她立场坚定,他也无从下手。说不定时间长了,那心思就淡了,她也可以赢得时机,骑驴找马地寻到更合适的饭碗。
她在大厦附近徘徊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尧开。此时距离上班时间已过去了近十分钟,因为池澄的关系,旬旬也没想太多,或许这时的她已下意识地将他这个二世祖管辖的办事处当做了一个玩票性质的皮包公司,混得一日是一日。
谁知走进办公区域,里面竟然齐刷刷坐着将近二十号人,除了格子间里秩序井然的内勤,就是挤在一个狭小办公室前焦急等待的人。旬旬头皮发麻地顶着众人的眼光走近前去,赫然发现那间热闹的办公室门牌上写着三个字:财务部。
那天面试旬旬的中年人也从自己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迎上旬旬,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是不是路上塞车?来,今天事比较多,晚些再熟悉环境,我先带你到你工作的地方。”
他看起来倒是和颜悦色,旬旬不知道作为人事主管的他是否清楚自己和池澄之间的瓜葛,又了解到何种程度。她乖乖跟着他挤进财务部,里面已坐有一男一女,男的五十来岁,瘦小精干,女的三十五六左右年纪,微胖,戴着副黑框眼镜。
“给你们介绍一下新同事,这是新来的会计赵旬旬,你们先认识认识。”中年人事主管指着旬旬对另外两人说道。
“现在哪有那个闲工夫!”戴黑框眼镜的女人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你就是赵旬旬,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我还以为今天回来报账的人多,会多个忙手。”
旬旬红着脸,连连弯腰道歉,也不管帮不帮得上忙,赶紧站到这个看上去是财务部负责人的女人身后听她差遣,唯恐又落了不是。
池澄不知道从哪里晃出来,站在他们办公室门口,熟络地和那好几个手拿票据的人寒暄着,看都没看旬旬一眼。这时那负责人事的中年男子也凑近前,笑着对他道:“池总,这就是我们新招来的会计。”
明明是他拍的板,还要来演这出。旬旬此时看着那中年男子神情,知他分明是故意,只得也朝“池总”欠身致意。
池总矜持地朝新员工点了点头。旬旬低头去看女上司刚递到她手里的报账单,避开他的视线,心神不宁之下,一张未贴牢的发票从她手中跌落,她忙着去捞,却又撞翻了女上司手边的计算器。
女上司发出了一声哀叹,旬旬手忙脚乱地去捡,已有人先一步弯腰替她将发票和计算器都拾了起来,那是离她们最近,正打算报账的同事。
他将东西递还到旬旬手里,嘴角含笑。旬旬连声道谢,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平时不是毛毛躁躁的人,果然心里有鬼,就容易露出马脚。
“你们人事部越来越不靠谱,明知道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下次就算照着脸蛋来挑人,麻烦也找个有时间观念的。”旬旬的女上司丝毫不留情面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旬旬更是尴尬,只觉四处都是地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踩中了一个。
池澄笑着对人事主管低语几句就走开了去。那中年男子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赵旬旬你今天迟到了,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还是要按公司的规矩,罚款五十元……现金!”
旬旬只能伏法,在众目睽睽之中掏出了钱包。她怎么也想不到,新的工作会以这样一种难堪的方式拉开帷幕。
中午吃饭的时候,工作还没上手,被认为最闲的旬旬被同事指派去订外卖。她敲开池总的办公室,毕恭毕敬问他中午要点什么。
池澄在电脑前头也不抬,“猪排蛋饭,猪排要煎不要炸,蛋全熟。”
“好,我记下了。”
她转身欲退出去,他却在这时笑着叫住她,“喂,我公事公办的样子你还满意吧?被罚了五十块的巨款呢,要不要我把午饭的钱先借给你?”
周遭无人,旬旬用一种“你真无聊”的眼神斜视他。
“哦,我忘了,你一定有备份的救急钱。”他往后靠着椅背,滴溜溜转着手里的笔,点评道,“你今天的头发看起来真丑,像狼外婆。”
旬旬说:“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
“狼外婆”按捺地背对他站在门口。
“下次订饭这样的小事问我的助理就好,不要随随便便跑到我的办公室,你知道,池总很忙的。”
要不是想着未到手的工资,旬旬恨不得当场就用手里的圆珠笔去戳那个家伙的脸,他当然忙,忙着玩《植物大战僵尸》。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她所在的屋檐不止漏雨,还贱得流油。
后来旬旬才知道,她到尧开报到那天正赶上每季度一次的各省市经理回办事处报账的日子,也是财务部最忙的时候。严格说起来,尧开的南五省办事处并非池澄空降后设立的,只不过以往每个省份负责人分辖一处各行其是,后来总部试行新政,将国内市场划分为五大区域统一进行营销管理,池澄直接被指派为南五省大区负责人,并将辖下各部人马重新规整,成立了新的办事处。
在公司大多数人眼里,南五省大区是个肥缺,每年的销售量都占据公司总量的巨大份额,池澄却私下对旬旬说自己其实是被发配边疆。原来尧开作为国内知名的制药大厂,其生产的几种重点产品在这几个省份需求一直旺盛且稳定,唯一堪称对手的只有当地的制药企业久安堂,偏偏双方部分产品具有同质性。
久安堂起步晚于尧开,根基也未深,但它胜在地缘优势,近几年发展势头甚猛,大有后来居上、与外地知名企业分庭抗礼之势,不久前虽有内部人事动荡的传闻,但其后被证实已由傅家收购。傅家财雄势大,换了新血液的久安堂让尧开不敢小觑,两家不可避免地在市场份额的争夺中有场恶战。按池澄的话说,如果尧开与久安堂之争在他坐镇之下落了下风,那高层必然是认定他办事不力。要是尧开胜了一筹,那还是借了以往市场开拓的荫庇,总之他是怎么也落不到好。
旬旬当时就问他,既然明知如此,何必还来?以他的身份和一贯的狡猾,未必没有选择的余地。
池澄吊儿郎当地回答说:“如果不来,又怎么见到你?”
他说的话向来半真半假,旬旬自然知道信不得。他母亲是本地人,这里就是他半个故乡,这个解释远比为她而来更靠谱,也没那么令她恐惧。可是不管他为什么而来,是故意还是巧合,旬旬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他不出现在这里,自己现在是否还是在家中为谢凭宁熨衣服的主妇?日复一日,最大的苦恼就是阴雨天晒不了床单,可这样的日子平淡到老,回想起来也未必没有遗憾。
旬旬到尧开上班近一个月以来,消除了最初的生疏和茫然,还算是很好地融进了新的圈子。本来,她这样的人就如同一滴水,无形无色,很容易就悄无声息地渗透、溶解、蒸发,让你忘了她是为什么而来,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只会以为她本来就该在这里。同事们渐渐也习惯了这个温和娴静、话不多但做事精细的新会计。当你需要她时,她是稳妥的,但大多数时候,她是隐形的。就连脾气耿直、言辞犀利的财务部女主管陈舟在得知她是离过婚出来独自谋生的女人后,也对她态度和缓了不少。说起来也好笑,到头来只有背地里死皮赖脸的池澄表面上对她最不假颜色,还美其名曰是想让她更自在。
财务部其实总共也不过是三个人,除了主任陈舟、会计旬旬,就是出纳员老王。陈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略长一些,实际上只比旬旬大三岁,今年三十一,至今仍是待嫁之身。虽谈不上好相处,但人并不坏。她和所有这个年纪事业小成、终身大事又没着落的女人一样,对如今社会上的男性择偶观充满了不屑和批判。
同是剩女,陈舟和曾毓又大有不同。曾毓虽单身,但她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身边也没断过追求者,进可攻退可守,她的问题在于过高期待与现实落差之间的矛盾。陈舟则不同,她在工作的时候风风火火,但面对外界时,却保持着财务出身的人特有的拘谨,加上外在条件平平,择偶标准又始终没有放低,这才不尴不尬地将自己保存至今。她的名言是:让臭男人滚……顺便把我带上。
陈舟讨厌比她年轻又长得比她好看的女人,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这个讨厌的范围也不得不逐渐扩大,最后成了她看不惯身边的大多数同性,同时因为她生活圈子窄,讨厌对象也具化为公司里的每个女同事。前台的妹妹太浅薄,后勤的姑娘是花痴,为数不多的女销售经理也常被她说成“药水妹”,为了业绩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心里想什么一般都直接体现在行动上,因此也常得罪人。不过她身份特殊,既是办事处的“财神爷”,又是总部直接委派来“辅佐”池澄的资深元老,按她的话说,就是池澄私底下也要叫她一声“舟姐”,所以大多数人对她无可奈何。
凭空冒出来的旬旬一度是陈舟眼里的头号敌人,偏偏又在她手下,初来乍到的时候没少吃哑巴亏。但就耐受能力而言,旬旬是个中高手,她在彪悍的艳丽姐身边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久经各种逆境考验,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一笑了之的本领。像她这样的人,只怕遇上心思比她更深、韧性比她尤甚的对手,其余都不在话下。态度再恭顺一些,说话再妥帖一些,处事再低调一些,干活再主动一些……恭维和善意最好润物无声,恰到好处,没有不受用的,尤其是陈舟这样色厉内荏的对象。
很快,陈舟就发现赵旬旬并没有想象中讨厌,虽然她长得不错,但她的好处是内敛的、规矩的,没有给人丝毫侵略感。她不是办公室里的花瓶,而是一幅和墙纸颜色相近的装饰画,上面还带有时钟,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功用,然后就和环境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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