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上一处避风朝阳的缓坡上,盖有三间簇新的茅草屋,屋子周围是一圈竹子扎的矮篱笆,柴门半掩,一条石板铺就的甬道通向屋门,甬道两侧的地都已经整治成平坦的花圃,土色尚湿,一看就是刚刚弄好的,只是播种时机已经错过,花圃里除了几株野菊之外别无他物,看起来便有些与季节不符的萧索;屋子前面是木板搭的台子和台阶,台子上一把竹椅,一张矮几,矮几上一只黑漆漆的粗釉茶杯还冒着热气;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墙角依着锄头,耙犁,屋檐下倒吊在一束束的各式野生花草。
院里院外,屋上屋下,都是整洁有秩,微风习习之中,散发着阵阵新鲜茅草和木材特有的气味,屋子前面是连绵起伏、翠色渐深的群山。真是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香古韵。
茅舍竹院于松涛阵阵,鸟语花香所环绕,远离嘈杂脏乱的寨中村,真是一处避世忘忧的绝佳所在。
“唐大夫,唐大夫!”
一个女子的喊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安静疏离的气氛。
一个身着淡褐色细麻长衫高高瘦瘦的身影,闻声从茅屋敞开的大门缓步而出,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来人,不慌不忙的附身从矮几上端起茶杯来,小心的抿了一口,闭目赞道:“正好。”
说罢,才转头对急得跺脚的来人问道:“燕子,谁病了?”
燕子停在在台阶下面,急道:“是要救人,不是病人。不过你要是去晚了,那人没病也变成病人了。”
便把刚才小真儿莫名其妙的就被卢世杰怀疑,然后卢世杰突然发难,到最后小真儿被吊到了练武场的高杆之上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
燕子央求道:“寨子里的上上下下谁不怕二当家的啊,也只有您能说上话了。”
“大当家的就不怕二当家的。你咋不去求他?”唐大夫闻了闻茶香,又品了一口,一脸的满足。
“哎呀,唐大夫,你就别说笑了。大当家的更吓人啊。我从来都不敢到他跟前儿去。”燕子眼里的大当家的更是座高高在上的大神了,根本不是她敢去说话的啊。
“唐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这茶什么时候喝不行。”燕子急得几步上去台阶,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中的茶杯。
唐大夫略略一闪身,燕子便扑了个空。
“非也,非也。水、器、时配上适当的茶叶,才能出一杯上品,而茶成后绝佳的品茗时机于秋季不过半刻钟而已。时不到则味尚淡,过久则苦涩出。山中难得好茶,可不能暴殄天物啊。”唐大夫说罢,背对着燕子,又是倾心一品,样子甚是惬意。
燕子生气地扯着他的大袖,道:“什么舔舔舔的。不懂。”说罢,忽然眼珠一转,道:“有人可能懂你这套,只是你再不去救,这懂的人就要被吊死了。”
“诶,”唐大夫闻言转过身来,一手仍然护着他的茶杯,奇道:“你不是说一个孩子吗?他能懂什么?哦,我听说他能写会算,不是被二当家的收到身边了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山上之人,有几个不用假名字的。真是小题大做啊。”
“就是就是。小真儿又不可能是官府的奸细,干嘛那般对他啊。”燕子忙附和着,
无论是燕子还是唐大夫,自然无法猜到卢世杰居然怀疑臻儿有内功传承。他要是说出来的话,怕是惹得全寨子的人都背着他捧腹大笑了。
燕子接着向唐大夫推荐她的小真儿:“你别看他年纪小,懂得可多了。他字写得可漂亮了,可以帮你写方子;身体也好,脚程快,能跟你上山采药,帮你干活。”
“哦,听起来不错嘛。不过,”唐大夫沉吟片刻,饮尽了杯中之茶,才道:“还是要看二当家的能从那几个肉票口中问出些什么来,才好再做打算。”
燕子一听,这不是和刚才齐虎子说的是一个调子嘛,不免有些泄气。但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心的,继续道:“唐大夫你不一样的。上次二当家的受了箭伤,还不是你救了他的性命。他欠了你一条命,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大当家的受了风寒也是你给医好的。咱们寨子里谁敢不听你的话啊。你就去和二当家的说句话吧。救人性命也是积阴德的事儿啊。”
太阳西转,日影愈长,一抹阳光照射在廊下,唐大夫能清楚的看到燕子一脸的焦急,秋阳下,额角的汗珠如同朝露般晶莹,脸颊跑得红红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唐大夫放下茶杯,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不过是份营生而已。寨子也给我提供了容身之地。你看这房子这院子,已经是报酬了,别说不能以此挟恩图报,即便是我与他们有些许恩情,又凭什么用在你的朋友身上呢?”
燕子道:“他可以给你干活啊。”
卢大夫摇头道:“这不是我必须的。寨子里的孩子多的是。”
燕子无从反驳,她不甘心,又道:“几件茅草屋怎么能和性命相比呢?你那么有本事,去哪里得不到几件茅草屋呢?”
谁知唐大夫听了这话,却有些痴了,望向远山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天地之大,几间茅草屋却也不易得啊。”
燕子只道唐大夫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也有些气了,便道:“不帮忙就算了。还非得说几间茅草屋也金贵得不得了的话。”
说罢赌气一跃下了台阶,向院外走去。她刚刚走出柴门,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似乎想了片刻,便下了决心,转身回来,到了阶前,对着唐大夫道:“你不会白救他的。你要是救了他,我就跟你睡觉。”
唐大夫闻言,一挑眉毛,缓缓踱到阶下,走到燕子身前。燕子只觉得他高高的个子自台子上压了下来,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唐大夫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道:“你知道什么是‘睡觉’?”
“我知道。”燕子嘴硬,心里忽然想到自己家那逼仄的小茅屋,从简陋的隔断的另一侧传来的九月红和她不同的相好的所发出的各种奇怪的声音,顿时觉得脸上发热,连脖子耳朵似乎都烧了起来了。
唐大夫俯视着燕子,燕子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被一个男子这般看着,只觉得唐大夫的眼睛又大又亮,目光中似乎有一股子逼人的力量让她不敢直视。她手足无措的把脸转向一边,舌头也打起绊儿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当她几乎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耳边传来卢大夫低沉的声音:“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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