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和书儿被那鼓乐吸引,循着声音向徐村方向看去,却见那串灯笼火把组成的火龙出村不久久停了下来,灯火的光点渐渐聚在了一起,好似一条火龙盘了起来。
鼓乐又热闹了一阵子,没多久也安静了下来。又见那点点火光在那里一阵乱动,仿佛是在排兵布阵一般,良久方定。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书儿按捺不住疑惑,先开了口道:“听那鼓乐仿佛是有人嫁娶。只是为何又在村外停了下来?再者我也不曾听说村里有人家要办喜事啊?我不在的时候村里发生了什么?”
算起来,书儿离家还不到十日,她却是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秦三没有马上说话。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更糟的是他说不出这不好预感从何而来,又是究竟为何。
“三叔,天也黑下来了。您要是还行的话,咱们下去看看?”书儿问道。
“什么叫还行。”秦三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三叔什么时候不行了。咱们这就进村去。”
夜色沉沉,月光似水。山中夜凉,于炎热夏季之时,却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了。于这宜人的月色之中,呜呜咽咽的洞箫之声悠然响起,
徐五婶儿正和两个孩子坐在一盏油灯下,看着他们围着桌子吃着点心。庄户人家平日里这个时辰早就熄灯上床睡了,哪里还会点灯熬油的这般奢侈。只是今日隔壁的慧娘家里为书儿送灵,从白天开始到现在,闹闹腾腾的,这功夫才算消停了下来。冬子嚷着肚子饿,睡不着。徐五婶儿被他闹腾得心烦,干脆就把珍藏的点心拿了出来,告诉孩子们,今天随便吃,都吃光了算。
要是往常孩子听了这话,怕早就欢呼雀跃起来了。今晚上,却都围着桌子坐着,只大口地吃着点心不做声,好似和点心有仇似的。
徐五婶儿在心里默默地叹息:隔壁慧娘和她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如今却是死的死,走的走,家都散了。和自己亲厚的慧娘,同春暖要好的书儿都不在人世了。而与冬子亦主亦友的臻儿,也在今儿个大闹了一场之后,跑得没了踪影儿。
从前她经常羡慕慧娘又识字还漂亮,嫁了个丈夫不但年轻有为,长得更不差;两个孩子都出落得和他们两个一样,又聪明又好看。如今看来,还是自家这般丑一点,笨一点的不遭老天爷妒忌啊。所以当冬子因为给二老爷通风报信而被谨爷撵出来时,她也没怎么在意。要不是因为臻儿,她正想着把小儿子在家里多留两年呢。将来让他跟着他爹跑商路,是在二房的诚爷手底下做事,她更放心。离大房那边啊,还是越远越好。
等徐五婶儿回过神来,却见桌子上除了一张包点心的油纸,空空如也。两个孩子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眉毛一竖,眼睛一瞪,说道:“还看着我干什么?没了?真是吃啥啥没够,都是饿死鬼……”说道这个‘死’字,徐五婶儿不由得想到隔壁的两个孩子,顿时说不下去了。愣了半晌,突然又发作起来:“赶紧睡觉去。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作妖啊。快去快去。”说着连哄带赶的把两个孩子撵下了桌子。春暖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徐五婶儿道:“嘀咕什么呢?你有娘有爹有弟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春暖看惯了她娘色厉内荏的咋呼,也不怕她,就又说道:“吃了甜点心要漱口才能睡觉,不然的话牙会烂的。”
冬子也附和道:“对啊。是慧娘婶子告诉我们的。娘你忘了?”
徐五婶儿顿时息了气焰,大大的喘了口气道:“去吧。去厨房拿青盐自己好好弄弄。春暖,完事了带着你弟弟睡去。”
冬子道:“娘,我也是有过差事的人了。别老把我当孩子了。”
徐五婶儿一怔,道:“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可不是,都长大了。行了,去吧,各自去吧。”
看着孩子们出了屋子,给她把门带上,然后听到厨房那边一阵水响,间杂着小姊弟的说话声。最后是各自的房门关上的声音。徐五婶儿的院子一下安静了下来。
只有徐五婶儿自个还坐在那里,对着油灯上豆丁大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她时而皱着眉头,时而噗嗤一笑,时而叹气,时而又发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夜,愈发的深沉了。
“铛,铛,铛”
忽然后窗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徐五婶儿唬了一跳,头皮发麻,心跳仿佛都一下子停了。以前她男人也是常年在外,她可从来没怕过。只是现在山上出了那般可怕的凶事,邻居家又成了空宅,不由得她不心虚。
“铛,铛”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五婶儿,是我。书儿。”
“谁?书儿?”徐五婶儿立时三魂去了六魄,结结巴巴地道:“书、书儿,你不是死、死了吗?五婶我待你可不薄,你可别来吓唬我啊!”
窗外的声音静了下来,徐五婶儿等了半晌,方舒了一口气,却听外面又道:“原来是这样。五婶儿,我没有死。你开开窗户看看我就知道了。”
徐五婶儿天人交战,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正僵持着,外面书儿耐心的劝道:“我要真的是鬼,这窗户怎么挡得住我;即便我真的是鬼,也不会还五婶子的。”
徐五婶儿其实也早就动了心,听书儿如此说法,马上打开了窗户。窗户一开,书儿就利索地跳了进来,倒又把五婶子唬了一下子。
“五婶子。”书儿见了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妇人,眼眶立时红了。
徐五婶儿看到书儿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到身前,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压着声音哭着道:“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命苦的孩子啊,这些天你可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啊啊啊……”
书儿好不容易安慰了徐五婶儿,便赶紧问道:“五婶子,可有臻儿的消息?臻儿在那边还好吧?我进了村怎么就觉得怪怪的。”
“啊,你还不知道呢,徐老太爷没了。”徐五婶儿道。
书儿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忙又问:“怎么突然就没了呢?他老人家不是一直好好的吗?臻儿告诉我太爷爷气色精神都很好啊。那,那臻儿呢?他可还是在太爷爷屋子呢?”
徐五婶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拉着书儿的手,来到桌子旁,道:“来来,坐下,婶子满满和你说。”
书儿听五婶子自清净庵出事那夜起说起,到今天徐谏要嫁祸秦三不成,逼走了臻儿,只说得书儿悲愤交加,忧心忡忡。悲愤自家的不幸,老天的不公,忧心臻儿的下落。心情起伏,不能平静。
书儿站起身来,对着徐五婶儿郑重的一礼,哽咽道:“多亏了冬子及时找到二伯,才能救了臻儿。书儿在此,替娘亲谢过五婶子和冬子。书儿将来必有报答。”
徐五婶儿赶紧把书儿扶了起来,红着眼睛道:“你这就见外了。且不说你和臻儿两个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忘了春天的时候,冬子的命还是秦三和臻儿救的呢。要说啊,这老天还是有眼的,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说着,把书儿按回了凳子上,道:“你也给五婶儿说说这些天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儿便把这几天如何困在悬崖下面,如何脱的困,捡那可说的,都说与的她听。徐五婶儿听得又哭了好几回。
徐五婶儿擦着眼泪问道:“多亏了那秦三了。可是大房的那几个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诶,那他人在哪儿啊?”
书儿转头看向后窗,道:“就在窗外。”
话音未落,便听到窗户外面秦三轻松道:“五嫂子,我在呢。”
“啊!”徐五婶儿这不大的功夫,心已经是七上八下的好几回。此时听到秦三的声音,也顾不得什么避嫌,道:“秦三兄弟,赶紧进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懊恼道:“怎么就让两个小的把点心都吃光了。”
“不用了,谢谢五嫂子。”秦三婉拒,并不想说腿上有伤的缘故。
书儿也道:“五婶子,咱们不能久留。天亮之前就得走。”
五婶子只略一想,便明白了书儿的意思,不由得又擦了擦眼角,道:“可不是,那些人怎么就不肯再找找,再等等,这么急着就说你也……也遇难了,今晚上,你那未过门的夫家,刚刚把你的灵位给迎走了!这你可怎么再回家啊。”
“我未过门的夫家?迎走什么灵位?”书儿一时没有明白。
窗外的秦三却是立时就明白天黑后的鼓乐,村口的白帐篷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为书儿迎“灵”的啊。
徐五婶儿紧紧握住了书儿的手,道:“他们说你未嫁早夭,孤茔不详,让你去刘家的祖坟。”说完“呸呸呸”,扭头对着地上呸了几口,自己都觉得说得别扭无比。
秦三在外面听了只是暗暗叹息。这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才会答应收书儿为徒的。看了等找到徐谨,书儿便只能改换名字,以他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梆、梆、梆、梆”。
四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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