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在深夜奔袭了整整一夜,
她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散乱
, 直到天明时才终于抵达了定北军大营。
有哨兵拦住她的去路,她翻身下马, 把马鞭丢在地上, 阔步向营中走去。
“你是何人?”他呵道,却在心里又觉得池穗的脸十分眼熟。池穗边走边问:“军师何在?”
她低沉的嗓音出口, 哨兵豁然变色, 这……这竟然是池将军!
他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说:“将军!将军你……你还活着!”
池穗嗯了一声,继续问:“军师呢?”
哨兵遏制住激动的心情:“军师……军师还在营帐中。有两三日没露面了。”
祝从之病重的消息只有身边几个亲信知晓,其他人等皆一概不知, 池穗哦了一声, 又说:“提拔刘伍长为千户长, 给他家人送些银两吧。”
哨兵啊了一声,轻声说:“军师已经安排过了, 给他家送了五百两银票,刘伍长没成家, 这些银两够他父母衣食无忧了。”
池穗的脚步微微一顿,嗯了一声,大步向祝从之的营帐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没来由的顿了顿脚步。她垂下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青色的女裙上满是泥土,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团。
莫名的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向她涌来,她本想着先回自己的营帐里收拾一下, 却听见里头成壁的声音传来:“谁?”
这下当真是避无可避了,她咳了一声:“是我。”
成壁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眼看着在榻上睡得昏沉的祝从之,猛的站起身,撩开帘子,看着营帐外的池穗。
“将军,你你……”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池穗站在风里,头发都被萧瑟的风吹得鼓起,她难得有些沉默,几次欲言又止。
她的皮肤黑,成壁看不出她的脸微微发烫,池穗微微吐气,轻声问:“祝从之呢?”
成壁抿了抿嘴,见四下无人,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轻声说:“大人病了,只是一直担心军心不稳,没有大肆宣扬出去……”
池穗的眉心已经紧紧皱起,她立刻向营帐里面走去。
祝从之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池穗盯着他看了很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从之。”
祝从之的手指微微一动,池穗不死心,又叫了一声:“祝从之,我回来了。”
祝从之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池穗倾身摸了摸祝从之的手,她的手是冷的,祝从之的手指滚烫。
她猛然发现,祝从之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目光涣散着,没有焦距。
“大夫怎么说?”池穗把手抽出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因为不敢大肆宣扬,所以只随便找大夫开了退热的药。公子这几日常常到三更天才睡,更有的时候,彻夜不眠,整日翻看卷宗……”成壁看了看池穗,又低声说,“好在将军如今回来了。”
池穗的手微微收紧,她侧过来看向祝从之,目光慢慢变得平静,似乎带着一丝柔和。
成壁偷偷打量着池穗,池穗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可分明能看出是女子穿着的,池穗是个女郎,他早就清楚,可今日莫名觉得池穗有了几分……好看?
他摇摇头,想把脑子里面荒唐的念头晃出去。
可又忍不住多看几眼,他心中没有半分绮念,而大多数都是好奇。
女裙衬得人身量窈窕,从背影上看,池穗双腿修长,腰肢纤细,青丝垂落,她的目光落在祝从之的脸上,竟说不出的柔旎动人。
*
祝从之恍惚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他生活在邺城的那段时光。后来又四处颠沛流离,来到双柳村。
岁月的河流永远都不会因为某个人而间断,就好像你永远都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五年前的祝从之没有料到自己会变成今日的模样,那时候的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像之前那样做一个浪荡公子,斗蛐蛐,玩骰子。
哪成想如今沙场点兵,塞外风雪。
后来又遇见了池穗。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生活中来的?她不解风情,没有半点女人味,眉眼冷冽,像弯刀也像烈酒。
他喜欢她挥斥方遒的豪情,喜欢她纵马扬尘的英姿,喜欢她在战场上冷峻的眉眼。
承认吧祝从之,你爱她而不自知。
想起池穗,哪怕就是在昏睡中,他也片刻不得安宁,四肢百骸都痛得彻底,好像有人用匕首,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一般。
恍惚着,他又听见池穗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从之,我回来了。”
池穗从来都没有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过话。祝从之不愿意睁开眼,又看见空荡荡的世界。
他的心里向来没有装过什么事,他平日里也都是笑逐颜开的模样,可时日久了,被边塞的风吹了这么些年,面对这件事,他发觉自己依然做不到坦然。
他越来越笑不出来,更甚至,他觉得自己特别茫然。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池穗,最后带她离开,现在他失去了自己的目标,整个人像是游魂一般漫无目的。
“祝从之,祝从之。”还有人在一声声叫他。
祝从之有些费力地睁开眼,迷蒙着似乎看见一双沉静的眼睛,似乎是个女人,模样有几分清秀。倒是十分眼熟,可他根本想不出是谁。
军中他眼熟的人多了,哪能一一记得住名字呢?这方面,池穗就做得比他好太多,她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伍长的名字,他们的籍贯,擅长的东西,她都有数。
祝从之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睡又是整整一夜。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人在喂他喝药,应该是成壁,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当真是愚笨。
似乎有人还给他掖了掖被子,拍了拍他的胳膊。此外还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醒来的时候,正是个黄昏,今日是腊月二十九,全军都在准备着喜气洋洋的窗花福字,营帐之外熙熙攘攘。
祝从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他勉力想撑着身子坐起来,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穿着寻常的长衫,身上披着鹤氅,坐在炉火边,手里拿着几张纸,好像是卷宗。
他直直地看着她,只觉得恍然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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