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乔坐在一把塑料椅上,捏着吸管颈,轻轻搅动着那杯看起来满是色素的橙汁,冰块在细长的玻璃杯里没有方向地乱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来。
他这副打扮,江远是从没见过的——他穿着宽大的奶白色卫衣,下面是一条浅蓝的筒型牛仔裤,踩着一双低帮帆布鞋,看起来青春又时髦,活脱脱一个青年大学生,和缪斯里昏暗灯光下那个妩媚的小乔一点都挂不上钩。
要不是唐乔先喊了声“江哥”,江远都不敢上来认他了。
江远坐在他对面,从旁边抽了张纸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校园旁边的冷饮店都能省则省,抽纸质量很差,只有薄薄的一层,江远一用力就弄破了,在额上留下了不少碎纸屑。唐乔见了,探身过去,在江远额上轻轻拂了几下,替他把白屑弄下去。江远眉头一动,像尊石膏像一样坐在那儿,任那只微凉的手在自己额上挪动。
做完这些,唐乔自然地收回了手,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果汁,眼睛盯着桌面,轻声道:“江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远看着唐乔微弯的长颈,还有柔软黑发下半露出两只白里带粉的耳朵,喉间突然生出一股痒意,手心沁出热汗,他费劲地移开目光,盯着不远处吱呀吱呀转着的风扇,想,今年的春天怎么会这么热?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上次我说的事,你有没有考虑过?”
唐乔咬着下唇,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哪件事啊?”
江远登时就急了,声调也不由提高了一点:“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不要再做这行了,你的学费我来出!”
听了这话,唐乔仍旧垂着眼,好像打定主意今天只给江远留一个发旋,就是不抬起头来看看对面的人。他用指腹蹭杯外凝着的水珠,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江哥,你的意思是……你想包养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江远头疼起来,怎么每次唐乔都能把他的话理解成另一种意思,“我不是说了吗,我可以把你当弟弟。”
“可是我不缺哥哥。”唐乔终于抬起了头,江远瞧见他眼角带红,唇角微微发颤,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身边从不缺‘哥哥’……可是那些想当我哥哥的人,总想在我身上找点东西回报他们。”
唐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里的冷气换出去,他笑容隐去,眉目间覆上一层阴郁的冰冷,原本温柔多情的神情不再,整个人看起来变得难以接近,好像碰一碰都会被锐利的刺扎出血来。
江远眉头微拧,语气放缓了些:“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江哥,我到现在活得很好,我靠我自己的手赚钱读书,无论辛不辛苦,我都走过来了。以前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现在我也不要你的可怜。”唐乔将最后一口橙汁喝完,舔了舔唇上残余的果汁,“如果可以,我倒挺想要你的喜欢的。不过你既然不愿意给,那我也不会强求,算了吧。”
他说完,朝江远笑了一笑,起身就要离开。
“小乔!”
江远心神剧震,眼见着唐乔离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一颗心都要跳到胸膛外。他猛地站起来,抓住唐乔的手腕,不顾其他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我们试试吧。”
唐乔回过头来,唇角微挑,笑得又乖又勾人:“……江哥,你弄疼我了。”
江远应声松手,果然瞧见唐乔细白的手腕上出现几道印子,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刚要道歉,就听唐乔轻轻叹了口气:“江哥,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而我是个男的。”
胸膛里愈来愈快的心跳声传来,江远看着面前的唐乔,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脱去长裙、卸掉彩妆后,任何地方都与女人挂不上钩的男人,但他胸腔里的心脏仍旧跳得这样快,这样疯,往外泵着沸腾的血,这又说明什么呢?
这只能说明他爱上了这个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的身份,他都爱上唐乔了。
他喜欢唐乔在灯光下唱歌,像一枝开得热烈的红玫瑰,也喜欢唐乔躺在他的怀里,安静柔顺得如同一株白玉兰。他喜欢风情万种的小乔,也喜欢腼腆爱笑的唐乔……唐乔已经完全征服他了,或者说,他没法再放唐乔走了。
“我的确不是同性恋。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试试,怎么去爱一个男人。”江远的一双眼睛亮亮的,让唐乔想起小时候在静谧的夏夜,只要仰头就能见到的漫天星光,“你愿意陪我试一试吗?”
唐乔的睫毛颤了颤,最后,他弯起唇,在江远的嘴角亲了一下,接着,他挽起江远的胳膊,向冷饮店里所有看热闹的人宣布:“他是我男朋友了。”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江远在一群学生“亲一个”的起哄中,晕乎乎地低头亲上唐乔的唇。
他想,今年的春天,的确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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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带我来吃这个?”
郑平洲诧异地看着面前的M记,心情复杂地转头看向贺怀景,再次确认贺怀景是否弄错了地方。
贺怀景笑了起来,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对啊,就吃这个。怎么,别告诉我郑导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这种垃圾食品?那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我当然吃过……”
郑平洲小时候确实是不太吃这类东西的,但在他去美国的两年里,因为没时间下厨,为了方便,经常在公寓楼下顺手买点麦当劳当饭吃。让他心情复杂的显然不是麦当劳,而是贺家小少爷竟然带他来这种地方,实在落差太大——他原本还以为,不说是像静时轩这种高级餐厅,也最起码会是吃个日料什么的,没想到贺怀景竟然会带他来满大街都是的快餐店。
贺怀景推开门,道:“那还等什么,走哇!”
他们挑了个窗子旁边的座位,等取完餐回来,郑平洲看着坐在他面前大快朵颐的贺怀景,不由怀疑起贺家到底有没有像贺怀章说的那样照顾这小孩,有没有给贺怀景吃饱饭……不然为什么一个汉堡都能让他吃得这么香?
他甚至脑补了一出在外做好哥哥,回家就虐待病弱弟弟的恶人戏码,甚至开始考虑下部电影拍这个素材的可行性。
贺怀景吃了大半个汉堡,抻着脖子喝了口可乐,才发现面前的郑平洲一口没动,他眨眨眼,说:“吃啊,你怎么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再不吃就凉了啊。”
这话给郑平洲逗乐了,他边拆开盒子,边问贺怀景:“就一个汉堡和可乐,怎么就好吃成这样?”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吃不着的东西永远是最香的,我呀,在家都快被我妈和我哥给管死了,他们成天就让阿姨炖鸡汤啊补汤啊,从来不让我吃这些。天天吃得那么清淡,我都快以为天底下所有东西都是没什么味道的了,直到有一阵子我去上学,有个同学给我带了对鸡翅,我才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贺怀景把剩下的汉堡吃了个干净,拿了张纸把嘴边沾着的油擦干净,接着道:“好不容易我才说服我哥,不要让我跟你来吃饭的时候带保镖,不然他们肯定回去告状,说我吃这些东西了,我少不了挨骂。”
郑平洲心下了然,应该是贺怀景的病不能常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他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完了,我怎么好像总在帮你做坏事。”
“什么叫坏事,这叫让我开心的事!”贺怀景支着下巴,说起生死来他也笑眯眯的,好想谈论的是别人一样,“反正我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能开心一天就算一天呗,我家人就是想不通这点,才总小心翼翼的。其实有什么必要——活着的时候把想做的事做完了,死的时候不留遗憾才好啊。”
郑平洲皱起眉,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郑平洲?是你吗,郑导?”
他回头,见到一个捂着嘴的女孩子,意识到可能是遇到粉丝了,便点了点头。那个女孩尖叫一声,接着掏出纸和笔凑了上来:“郑导,我真的超级喜欢你拍的电影,《七月夏》我已经四刷了……天哪,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可不可以请你给我签个名?”
“可以。”
那时候的郑平洲没有想到,遇到这个粉丝,会引起之后那么多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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