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千载如吴钩,豪杰赖儿斩万头。
黄叶秋梦浅,聊胜春情。
行尽天虽有尽天之名,却到底还是人间。
顺应四时,而今快到冬日。
今日江水见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推开窗来留住一点微凉的空气,而后不其然看见仍在秋雨中练刀的其迟。
他还如刚开始时那般一丝不苟。
江水本以为,其迟会坚持不下来,可暑去秋来,他倒是日日勤修不辍。
她忽而想起一年之前送出银零落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人来客往,虽见证死生却相识不久,对于那个曾经让她心有戚戚的孩子,江水其实已然不大记得了。
只是还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睛。
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无一人不可是我。
左倾秀早被江水打发去含丹堂,练刀尚可站定后一直挥动,学医却不能够纸上谈兵。
容教之中也有些珍奇药材,江水没有觊觎之心,也没有一一看过去。
只甩了自己编撰的医术给左倾秀,叫她先将各种草药都熟记于心。
“江前辈。”
直到其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江水才恍然自己不知何时撑了一柄伞,走到了他面前。
江水见其迟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沉吟片刻而后才道:“练刀不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如今秋气已深,你若继续练刀,未免有寒气入体之险。”
话里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关心,其迟先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声:“是的,江前辈。”
而后才察觉出江水逐渐软化下来的态度。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江水的脸,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却比相遇之时和蔼温柔许多。
先前教主说江前辈的心魔,难道如今......是江前辈压制住了心魔么?
其迟每日看见江水,能够察觉到她每日皆有不同的气势。
而江水也只感慨,无心冷肝肠,才能够压制心中恶念。
虽然秋气衰落,但她却逐渐清明了回来。
因此对于这个被自己冷嘲热讽多次的其迟,江水抱着微妙的一丝尴尬与歉意。
见其迟还在愣着,江水拧了拧眉头:“还不来伞下。”
其迟:“哦,哦!”
他忙小跑两步小心翼翼地挤进江水的伞下,而后跟着江前辈一并缓缓地走到屋内。
“去备下热水,”江水先是吩咐侍女,又侧过头对其迟道:“你先去洗漱一番。”
语气不容置喙,却不似平时冰冷讥讽。
一时之间其迟简直是受宠若惊。
晕乎乎地跟着侍女去了浴室,其迟还没走两步忽然听见江水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去洗漱还要带着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一直紧紧捏着那把江水给他的刀。
看其迟将刀轻放在桌上走了出去,江水缓缓上前,拿起了他的刀。
这还是当日捡他出死门之后,从柴房之中抽来的劈柴刀,粗制滥造。
等到其迟洗漱一新之后,停在浴室之中给自己打了一番气,才推门而出。
等他走到院中曲廊正预备往江水前辈所居处行走时,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侧身一看。
秋雨困烟涛,刀尖灭红尘。
何处是江湖?
江水将一把劈柴刀用得出神入化,自起云气。
其迟练习这门刀法月余他早察觉到这门刀法飘逸灵动之余并不追求极致的速度与力,并不凶狠的一门刀法。
这门刀法江水只教导了口诀与要点,加之矫正姿势,并没有亲身演习过。
而寻常刀法虽只以单手握刀,却也有左右周身呼应之势,以求大周天畅通。
可如今其迟看江水几乎不动左臂,又如何不懂这刀法根本用不到左手!
与江水曾演示的《灰河》全然不同。
他本便不是真正的资质愚钝,否则早就死在厮杀之中,或者说不配进入厮杀,只是入不了江水的眼而已。
而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江水,几个卿哉?
江水收了刀,停住周身运气,定定看着其迟。
“你可知我教导你的这门刀法——”江水将开了个口,却忽而沉默了下来。
摸不透江前辈想要说什么,其迟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她发话。
命为天夺。
江水笑了笑,轻抖右手将刀抛掷到其迟面前,分毫不差地插在他足前半步。
裂石开碑地竖直扎在地面上。
“这门刀法不是什么顶尖功法,但胜在有一股生机韧劲,你倒是与它颇为契合。”
江水走到其迟前面,看着刀说:“往后换把锋利些的刀吧。以外物弥补不足,也该是应当。”
“你给这个刀法取个名字吧。”
其迟才知晓,自己苦练多时的刀法,居然无名。
他慢慢红了脸:“江前辈,我不通文墨。”
青黛堂不是不提供后山的文课,只是文课不能让其迟更容易活下来。
叹了口气,江水叹息庸人何其多。
她道:“无妨。”
江水的声音渺而遥远:“往后只有你一人会这个刀法,无论是你弃而不用,还是视如珍宝,都只与你有关。”
“你可以决定它的名字。”
其迟看这个带着愚弄兴致的拯救者从雨幕之中消失,他还太年轻。
像一把还没磨锋利的刀。
而其迟并没有料到这居然是此生他见过江前辈的最后一眼。
这个破雾而来冷若兵刃的前辈,在收到一封书信之后,枷锁尽断,钝刀泣血。
在他眼中喋血无情的教主半分也不阻拦江前辈的离去,仿佛与她约定的造就一个含丹堂堂主是一桩无关紧要之事。
*
江水砍断束缚千钧的绳索,翻身上马便冲向鹿衔事务堂。
“江水姐姐?”
鹿衔看她来势汹汹一时有些疑惑,却没摆起御敌的招式。
江水只急急道:“卿哉有难,我先行一步。”
说罢便一骑绝尘而去。
来如骤雨,去似狂风,鹿衔又怔仲片刻才去询问旁人发生了何事。
“秉教主,有自江安叶家传来的信件。”
“江安叶家......”
鹿衔才想起自己命令众人不得窥探客卿江水一切事物,怨不得事出突然。
她颔首表示知晓了,轻叩桌案,对属下施令:“将其迟和左倾秀带来。”
属下半跪:“是。”
过了片刻二人皆被带到鹿衔面前。
其迟与左倾秀惶惶不安,他们这种无名小教众,本不敢奢望单独面见教主。
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江客卿/江前辈的原因。
鹿衔瞧着跪着的二人,冷着眼眸。
“今日起搬出江客卿院落,金镜堂会给你们安排旁的住处。”
两个无用的俗人,留不住江水,还配住在她特地为姐姐挑的院落中么?
“是。”
“是。”
其迟与左倾秀同声回答。
鹿衔看他们退下,招乌鬟堂堂主云潮入内。
她对云潮道:“派出甲下探子前去江安,务必探清江水与卿哉所遇之事。”
云潮有些为难:“教主,乙中......”
“甲下。”
由不得他继续说什么,鹿衔面含深色地看向云潮:“甲下。”
教主威仪日渐肃穆,云潮自觉冒犯道教主的指令当下便跪在殿中:“是,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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