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裴随身的香囊里带了止血药,镇定过后的巧儿从碧桐那里借来了纱布,将周裴的右手包扎好裹成了一个茧才罢休,周裴几欲开口,但在巧儿的眼神威慑下只得心虚地悻悻作罢。
“四妹妹,都是我对不住你……”周瑶红着眼睛,哽咽道。
周裴看向她。
“姐姐方才为什么不自报家门?明明有机会向二公主解释的。”
“我……”周瑶咬了咬唇,“我怕给周家丢人,给娘娘制造麻烦。”
太后不怕麻烦,她怕的,是太后觉得她是麻烦。
周裴叹了口气,左手牵住她的手,真诚道:“娘娘不会这样想。”
前者茫然地抬眼看她。
“娘娘为后多年,历经艰辛扶持当今登基,又辅政多年,期间曾清奸佞,退外敌,历经无数风雨,出阁前的那些恩怨,早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沉默不言的周瑶听着听着,眼睛越发红了。
周太后幼年时,周家的嫡庶之争十分严重,主要是因为那时的周老太爷十分宠爱那位姓白的姨娘,近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因此,周太后和后来的周大老太爷、周三老太爷幼年时都过得很辛苦,直到周老太爷死后,周太后进宫成了皇后且多年稳坐后位,周家的嫡支才一日日将庶支打压下去,恢复正统。
这其中,大房因为差点被夺去宗房的位置,对二房的怨怼和嫌隙尤其的深,是以二房多年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这些半懂不懂的小辈也被养得如同惊弓之鸟。
周裴从头上取下一对金钗,小心地给周瑶插上,眨了眨眼睛笑:“一笔写不出一个周字。周家人丁单薄,什么风浪都应该一起扛才是,今日我替姐姐挨了这一鞭子,来日旁人要是欺负我,姐姐也得帮着我才是。”
“那是自然!”周瑶毫不犹豫答道。
她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看得出,眼前出身高贵的堂妹并非在惺惺作态,她是真诚地希望,她能和她一条心,她能站在她那一边。
她能帮到她什么呢?周瑶一时想不到,但看着周裴手心厚厚的纱布,她觉得无论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巧儿见周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心头的不满少了些许,但表情还是有些不忿:“姑娘怎么能就这么让那二公主走了?她把姑娘伤得这么重,就应该让娘娘狠狠责罚她才是。”
是因为怕太后娘娘在亲孙女和侄孙女之间为难吧?周瑶理解地看着她。
周裴却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都去找碧桐借纱布了,娘娘还能不知道?”
“可是姑娘让奴婢对碧桐说要保密……”
“那碧桐是谁的婢女?”
“……姑娘你也忒坏了!”
周裴哈哈笑了。
…………
御花园的另一处凉亭中,一身墨色衣袍的男子一边把玩着茶杯,一边听着太监的禀报,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明明是数年不曾进宫的人,却对宫里的事如数家珍。不仅知道最受宠的大公主的喜好,还知道二公主的软肋并且一击即中……
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为了那个位置从幼年时就开始筹谋了?
那么对于他呢,她是不是知道得更加清楚?
赵澍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周裴的情景。
她不过才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粉色的襦裙显得十分可爱。但他那时没心情去注意她,他只看着他的母亲,那是自他五岁被选进宫后第二次看见她露出那样向往的深情。
“阿启,瞧见了吗,那是太后娘娘家里的嫡女,果真是风姿出众,气度不凡。将来,你若是能娶那样人家的女儿当媳妇便好了。”
总角女童脸肉乎乎的,正半跪坐在地上给丫鬟梳辫子,哪里看得出什么风姿和气度?不过是因为她姓周罢了。
但他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顺从地道一声好。
二十岁的赵澍站在春日尚有些寒凉的风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眉头微微蹙起。
姓周又如何,也还是得为了自己心里的贪念步步为营,与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婢女楚倌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周裴,你也不过如此。
“回宫把最好的金疮药拿过来。”
…………
周裴姐妹俩在亭中坐了片刻,林太夫人就回来了。
瞧见她手上的纱布,林太夫人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严厉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周三姑娘。
周瑶打了个寒噤,正欲咬着牙将事情告知长辈,却被周裴按下了。
“方才不小心磕着了,不碍事的。”少女含笑指了指林太夫人身后,“碧桐姐姐过来了,应当是娘娘要让我们进去了。”
林太夫人回头,见碧桐果然笑嘻嘻地来了,只好暂且把这事搁下,只不悦地斜了周瑶一眼。
周瑶感激地拉了拉妹妹的袖子。
一行人在碧桐的带领下进了寿康宫的朱红大门,穿过数条用青色卵石铺成的万寿流云、海屋添寿等图案的甬道,走过一大片湖光水色,才到了寿康宫金碧辉煌的正殿。
周瑶第一次进寿康宫,满心的好奇惊叹溢于言表,还要一边牢记礼数不能出错,整个人紧绷得不得了。周裴则无心欣赏寿康宫甬道旁大簇大簇的茶花、紫荆、迎春,眼神在脚下的一团团祥云里游移。
她对这寿康宫的一砖一瓦都熟悉无比,但却不是因为周太后,而是因为她的婆母杨太后。前世少女时的她,对手持大权不怒自威的周太后心怀惴惴,不敢亲近,但周太后却从未刁难过她。反倒是那时低眉顺目,对她很是关怀备至的杨氏,一住进这座宫殿,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对她百般磋磨。
竹青色的绣鞋踏在一颗颗卵石上,她昔日被处罚在寿康宫甬道上膝行给杨太后赔罪的不堪回忆接踵而来。
“到了。”碧桐轻柔的声音响起。
周裴不由抬眼向正殿中望去。
殿中央坐了位年过六旬的老妇人,满头银丝,头上只戴了一顶束髻的金冠,身着葛黄色云卿捧福团花褙子,骨节分明的手上戴着祖母绿戒指,面容冷峻,气势威严。听见动静,老妪抬起眼看过来,脊背挺拔如劲松,下颌微微抬起,眼中是睥睨的傲慢。
这宫殿的主人,并非是那个形容刻薄,颐指气使的杨氏了。
周太后不怒自威,气势逼人,身处这目光下的周裴却觉得浑身一点点暖和起来,垂下头跪拜行礼的时候眸中有一瞬间的模糊。
“周家四娘,拜见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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