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吴夫人瞄准雨轩的双眸，说道，“我讨厌这样令人恶心的眼神——什么神气！”
“我很好奇夫人用的是什么护肤品？”雨轩挺直腰杆说，“好像是那种很值钱的……”
“你们这种……”吴夫人顿了一下，说，“绝了货的古董，懂吗？乡——胭脂粉，懂吗？只有庸俗的人才会想到护肤品！”
“乡巴佬。”雨轩微笑着说，“对，没错。我们都是乡巴佬。”
“你用不着这样讽刺我！你们不管做什么、拥有什么，永远都是乡巴佬。即便你们身上流着高贵的血统，也改变不了你们是乡巴佬的本质。由于你们从小到大早被农村地区落后的习俗所感染，你们彻彻底底就是来自农村的人。农村人！”
“谁给你这样的自信？”
“谁？你们啊！农村人我见多了，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高尚的农村人。”吴夫人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什么，接着说，“以前办厂的时候，湛峯科技在吴伯桀先生和他夫人的管理下日新月异，简直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当年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开了一家电子厂，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实现了研发、生产和销售一条龙的经营模式。你们应该非常清楚农村人的习性，简直野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电子厂是我在管，当时雇佣了一大群来自农村的打工者，现在美其名曰农民工。天啊，你看他们干的是什么事！两对夫妻和几个中年人居然在宿舍里搞那种破事——结果被警察逮了个正着。‘聚众ｙiｎ乱’，懂吗？我平生第一次被抓进警局里问话。我是老板娘，他们说我是有责任的。农村人说城里人会玩，我说农村人更会玩！”
吴夫人突然叹了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愈发的神经过敏。为了维护最起码的尊严和气度，她“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让我对农村人绝望的是，她们不断勾引我的丈夫，湛峯科技的老板——年轻有为的新老板！清一色的农村货色！不错，她们有的长得确实很漂亮，有的看上去很单纯——就像几年前的你一样。湛峯科技的新老板成天在外鬼混，跟来自农村的秘书鬼混，跟来自农村的女工鬼混，跟来自农村的厨娘鬼混，甚至跟同样来自农村的小保姆鬼混……天啊，她只有十三岁！他居然搂着这只小妖精在客厅沙发上……”
一阵短暂的哭声很快戛然而止，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吴夫人重又恢复了活力。她从皮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啪嗒”一声，手掌托着下巴抽起香烟来。她忽然笑了一声，说：
“他们赤身裸体躺在我的面前，还对着我傻笑。你不知道，吴建军笑起来是那样的令人动容。我马上就软了，我缴械投降。我决定再原谅他一次。我绝望了一次又一次，同时原谅了一次又一次。我自知离不开他，他也清楚我这个致命之处。吴建军实在太英俊啦，谁叫他长着一张无比英俊的小白脸，比他的儿子还得标致十倍以上。我爱他，其实就是在爱他这张脸。等我明白过来我的爱情竟是如此低贱，一切为时已晚。我们都老了。算了吧，还想折腾什么？野心逐渐取代男人的花心，成为男人生命中唯一的有意义的东西。他再也没有玩过女人，同时我变成了一个只会花钱消磨日子的女人……你想说什么？天啊，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样忸怩作态！”
“我……”雨轩支支吾吾说，“我……晧熙……说过，赵管家！”
“哈哈哈！”吴夫人笑得双手拍着额头，烟头掉在了地上，“她？我们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丈夫从来没有碰过她！这叫什么，我想想……”吴夫人作出小学生思考问题时才会有的那种姿态，说，“噢，‘柏拉图式的爱’！哈哈，对，哈哈……”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雨轩平静地问道。
“没为什么，我就是一时下作，不得不一吐为快。当然我是想奉劝你们，别老把希望寄托在农村人身上——特别是来自农村的人，是特别靠不住的！我对那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感到绝望，他比疯子更叫人绝望。好吧，咱——我们切入正题吧，吴克新真的是湛峯——我的侄子？”
“应该对吧，”雨轩想不到对方竟会这般单刀直入，“我……”
“天啊，为什么不是吴雨生？”
“什么？”
“疯子总比正常人好对付多了，”
“我哥已经好了！”雨轩强调说，“他已经转到了疗养院！”
“噢？我倒给忘了。他是离开了精神病院……”
忽然间是一阵可怕的静默。吴夫人咬着手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雨轩心想她会不会发疯？为什么说到雨生，她就像着了魔似地啃着手指呢，就跟发疯的雨生一模一样？难道她快疯掉了？
“如果有一天我疯了，”吴夫人冷笑说，“麻烦你把我送到你哥哥那里，让我待在你哥哥的身边，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我想医院或者监狱更适合你。”
两个女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雨轩捂着嘴叫了一声“克新”，吴夫人吓得又坐了下去。毫无疑问，她不敢直视侄儿的眼睛。克新先是跟雨轩解释说他并不是故意在偷听她们谈话，虽然可以肯定地说他什么都听到了。他答应过晧熙从今往后不再跟雨轩见面。但今晚夜色撩人，他本想在餐厅门口转一圈就离开，不料隔着玻璃窗看到某位高贵的女士正在侃侃而谈，于是他带着好奇心走了进来，然后他无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最末他认为不能再这样听下去了。
“下次记得把门关好。”克新说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合伙人呢？员工呢？”
雨轩避而不答，此刻她犹如活生生坐在火炉上烘烤一般。突然间又是“啪嗒”一声，一窜长长的火苗冒了起来。吴夫人点燃一支烟，不停地用力抽着，直到几句剧烈的咳嗽声把这个老女人呛得不得不趴在餐桌上，吴克新才重新注意起她来。
“您好啊，”克新转身走近她的身旁，冷不丁地说，“我该称呼您什么呢？黄女士，吴夫人，还是我最亲爱的姑母？”
吴夫人犹如小学生趴在桌子上睡懒觉一样，额头靠在手臂，不停地颤抖着，另一只手像小学生举手准备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垂直支在餐桌上，指缝处夹着一支还在燃烧的香烟。克新突然接过她手中的香烟，看了一眼后便闭着眼睛抽了起来。
“为什么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迷恋‘中华’？如此深情地热爱中华？”他睁开眼睛，笑着说，“中华，屹立不倒的中华。抽来抽去还是‘中华’耐抽，我记得老一辈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在想，等到有一天大家都把‘中华’抽干抽尽了，我们中国人还能剩下什么？当然，‘中华’是抽不完的，中华是永远不会亡的。为什么？毕竟没有心肝的有钱人——终究还是处于极少数的。而我就是这个极少数群体中的一员。”
他掐断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在手掌里揉了又揉，然后扔在餐桌上——一颗女性头颅的旁边。吴夫人忽地抬起头，猛地站立起来。她脸色苍白，青筋爆出，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你想怎么样？”半天她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陪葬，明白吗？”克新不假思索地说道，“父债子还，清楚吗？”
一阵沉默。雨轩一动不动站着，透过玻璃窗瞅着街道上的路灯发神。她想举起双手捂住脸，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克新究竟想干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晧熙吗？陪葬？复仇？他究竟何时何地才肯收手？雨轩真想扇他一把掌，而且是很想很想的那种！
当雨轩转过身准备给克新送上一记耳光时，“扑”的一声，吴夫人重重瘫倒在地，全身不停地抽动着，嘴角处淌着一口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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