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关之洲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沉静:“您要立太子,臣不反对。您要请凤歌将军进京来观礼,臣也不反对。但是……”
“说直接一点,你反对什么?”慕容云翔看着年轻的宰相。年轻的宰相已经不再年轻,几个月下来,额头上居然已经银丝星星点点。看着关之洲额头上的白发,慕容云翔突然感到了一阵快意,莫名的快意。
“皇上,您也知道臣反对什么。”关之洲沉稳的对着慕容云翔的眼睛,说道,“凤歌将军的性子与一般人不一样。您这样做,只能弄巧成拙。凤歌将军,她不肯受半点委屈……”
“她的性子,你清楚,难道朕就不清楚?”慕容云翔再次暴怒起来,厉声道:“难不成因为她的性子,朕就要一直迁就着她?难道因为她的性子,朕就必须看着她在边关再次坐大?难道因为她的性子,朕就必须看着铁龙骑成为皇朝新的祸害?”
“祸害”一词出口,御书房中的两人,都是一呆!
关之洲呆住了,他虽然知道慕容云翔的心病,却没有想到心病竟然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慕容云翔呆住了,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心中,凤歌的真正地位是——祸害!
凤歌——会成为自己的祸害吗?慕容云翔问自己。心中有一个铃铛,悬空挂着,叮当叮当孤独的响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实处。
“凤歌将军……她不会背叛皇上。”关之洲艰难的将这句话挤出口来,涩声道。
“她不会背叛朕……你能保证?”慕容云翔镇定了下来,;逼视着自己的臣子,冷冷问道:“你能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即便凤歌不背叛朕,你能保证铁龙骑也不背叛朕?关之洲,你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精通史实的,你告诉朕,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例子,将帅在外手握重兵而不遵皇命,最终却未成为皇朝之祸害的!”
关之洲摇头,艰难的说道:“臣未曾见过类似的例子,不过凤歌将军,她向来以国家为重,向来将朝廷放在第一位,治军手段又非同一般……”
“不要告诉我凤歌是例外中的例外!”慕容云翔将一个杯子抓在手里,不知不觉竟然捏破了,碎瓷片落了一地,他却依然紧紧攥着两片碎瓷,“凤歌……或者,本来也可以成为例外中的例外。可是三年前这样一出……你能保证,凤歌对朕,绝对没有怨怼之心,凤歌对朕还是如以前一样?”
关之洲沉声说道:“凤歌将军心中或者有其他想法,但是对我朝廷的忠诚,却是始终不会改变——皇上您该还记得,几年之前,凤歌将军自尽前夕,她曾经给铁龙骑下了怎样的命令……”
“忠诚,忠诚?所谓的忠诚,其实不过是想要——在朕的心口上,剜上一刀,狠狠的剜上一刀!”慕容云翔咆哮着,打断了关之洲的话,手上已经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咆哮,将心中所有的思想都咆哮出来,“你告诉朕,三年后重归的凤歌,与三年前的凤歌,是否还完全一样?朕对她是否还可以完全放心,如同几年前一样?你告诉朕,你大声回答朕,只要你敢回答,朕就敢将凤歌再次留在边疆……你大声说啊,告诉朕,告诉朕!”
关之洲摇头,说道:“三年之后的凤歌,与三年之前的凤歌,自然有些不一样……但是对云国的忠诚,却是一样的,皇上……”
可是慕容云翔根本没有听关之洲言语的打算!慕容云翔欺近了关之洲,脸上的表情竟然有几分狰狞:“你不敢正面回答是不是?关之洲,朕知道,易凤歌也算是你的学生,你与易凤歌的关系不同寻常!只要易凤歌手握重兵在外,朕就不能对你怎么样……可是你忘了,天下是朕的,朕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你……竟然完全忘了君臣大义,你们这些……你们这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慕容云翔一时结巴,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
“皇上!”关之洲眉毛跳了一跳,说道:“您喝酒了,您醉了。”
“不要用朕醉了来糊弄朕!朕清醒着,清醒得很!”慕容云翔将手中的碎瓷片扔掉,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关之洲的衣领,“既然破开脸来说了,朕就与你说个清楚。不要以为朕不知道,朕什么都清楚!朕计划着留下凤歌,事情如此隐秘,你居然立马来给易凤歌说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风盈袖告诉你?袖子与你,是什么关系?”
关之洲用手轻轻推开慕容云翔:“皇上您调动人马,连番异动,臣自己推测出来的,与皇后无关,请皇上不要胡乱猜疑。”
“与皇后无关?”慕容云翔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关之洲,你可知道,有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有些本事,朕治理这个天下,当初是少不了你!可是,现在,你已经忘记了君臣之间的区别了……”打了一个酒嗝,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厉声问道:“你……你告诉朕,那天,凤歌来找你,你们说了些什么,你们做了些什么?”
关之洲望着慕容云翔:“皇上,不管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都是忠于云国的,请皇上相信我们……”
“相信,你居然不敢正面回答!”慕容云翔声音简直是凄厉了:“你居然不敢正面回答!你告诉朕,那天,朕给凤歌下了药之后,凤歌去了你那里,你们说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
关之洲垂下了眼睑:“皇上,请您相信,臣与凤歌都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凤歌将军,劫后重生,也始终将云国放在第一位……”
“将云国放在第一位,但是不是将朕放在第一位!她不愿意重新接纳朕……但是她居然去了你那里!居然去了你那里!你……告诉朕,你看着朕的眼睛告诉朕,你与她之间,没有私情!她来找你,不过是一时头脑糊涂……你告诉朕!”
关之洲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朗:“皇上,臣与凤歌将军,都是以云国为重的……”
慕容云翔身子猛然一抖,他站正了身子,迷醉的眼睛里竟然出现了一片短暂的清明:“你不敢回答。那就是说,你与凤歌之间,真的有私情?朕,没有多疑?”
关之洲猛然抬起眼睛,正视着皇帝,神情之间,竟然是一种摆脱了的轻松:“是的,臣与凤歌将军之间,确实有私情。”
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一枚钉子跌落的声音。声音很重很重,就像是一枚钉子钉进了石板里,钉进了慕容云翔的心里!
慕容云翔发出一声低低的狼嚎。
关之洲的神色,竟然是如此的坦然——是的,说出来了,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了!
其实,不背负所谓的国家责任,不背负所谓的天下大任,人竟然可以活得如此轻松!
要立凤歌的儿子做太子,凤歌断无不来之理。
而皇帝与剧王,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凤歌一来,就将凤歌留住软禁在深宫之中。是的,因为有铁龙骑,皇帝不会杀凤歌。但是凤歌那样的性子,她能忍受软禁的生活?玉石俱焚,那是这个故事最好的结局!
关之洲知道,如果自己不承认与凤歌的私情,皇帝或者会继续忍耐,继续让自己留在宰相府里过着优游的生活,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只要自己承认了与凤歌的私情,那么慕容云翔就不能再忍耐。只要他将自己下狱,那么,凤歌就能及时得到消息!
及时得到消息,凤歌就不会进京。只要有了铁龙骑在手,凤歌,就将天下无敌!
世界上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能再度算计凤歌……即便是凤歌曾经爱过的男人,曾经用性命爱过的男人!
凤歌……关之洲痛苦的咀嚼着这个名字,甜蜜得咀嚼着这个名字,我想念了一辈子却又不敢承认的名字!今天,我终于公开了你,公开这个秘密,我只希望,用我的生命,向你传达一个信息!君王能将阴谋封锁,但是,君王不可能将宰相下狱的事情严密封锁!
聪敏如你,定能从宰相下狱这一事件中及时探查到真相!
凤歌,亲爱的凤歌……我不能背叛我的君王,严密的监视下我也不可能出城向你报讯。那么,就让我用这样的方式向你报讯罢。你向来懂得我,正如我向来懂得你一般。
凤歌,凤歌!
直到今天,我才发觉,原来在我的心底,是将你放在国家大事的前面的——我早就该将你放在国家大事的前面了,那样的话,我也不用背着那个沉重的包袱,十余年!
关之洲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出口,脸上却是一片平静。
慕容云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年轻的宰相——他当着自己的面,承认与凤歌,有私情!
耳边雷般的轰鸣,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发出同一个声音:慕容云翔,你是最大的笑话!
慕容云翔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狼嚎陡然停住,慕容云翔厉声呵斥侍卫:“将关之洲拿下,送进天牢!”
建武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后世的史学家最为感兴趣的一个日子。因为这一天,云国皇帝慕容云翔,将他素来倚重的宰相关之洲关进了天牢,随后更是由另一个宰相慕容傲天主笔,罗列了关之洲的十三项罪名。每一项,都是必死之罪。
这一举动,标志着慕容云翔与易凤歌的正式决裂。
后世的史学家往往喜欢用这一天做分界线,分开两个时代。
前者,是属于慕容云翔与易凤歌的时代。
后者,是完全属于易凤歌的时代。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一个重要配角的话,那么这个配角就是关之洲。
从这一天起,九洲大陆的凤凰,正式开始翱翔。从这一天起,九洲大陆的凤凰,正式开始用她的羽翼,翼蔽九洲大陆的百万民众,成就了一个千秋万代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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