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关山远，书生踏霜来。
易轻尘那尖尖细细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的时候，易凤歌失手将手中的一支笔掉在了地上，一下子沾满了泥沙。虽然是预料之中，却依然惊讶失色。
一时之间，易凤歌竟然不知道是先去洗笔好，还是站在那里等着关之洲来好。
一阵风带入，关之洲的身子已经出现在易凤歌的视野里。易凤歌缓缓坐下，嘴角含笑：“关相爷，别来无恙。”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一身便装的关之洲，脸上是薄薄的怒意，“我知道你行离间之计，但是天下之人不知道！你还与上官霁云私会……上官霁云，是什么人？他……是在国宴之上向你求过亲的！你主动约他私会……天下之人，会怎么想？”他的语气还是不激烈，但是，略带急促的喘息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着急。
易凤歌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关之洲。关之洲的焦躁不安让她很有成就感：“我怎么想，你不用管。当日你已经说过了，你与我之间，两不相干……我记得你是最谨慎最善于保护自己的，怎么居然私自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与我私会？万一天下之人疑心你有什么，岂不是一世令名，全都毁了？”
“你……你是要将我逼疯了，凤歌！”关之洲看着易凤歌，片刻之后才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计谋。如果是计谋，那么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易凤歌看着关之洲的颓然，心中略略有些软下来。片刻之后才说道：“就是将你逼疯了，我又成功了什么？”
关之洲注视着易凤歌，叹息道：“我知道，你私会上官霁云，是想再送上官霁云一道。可是，你这个心，有几个人能理解？”
易凤歌咯咯笑起来，说道：“错了，之洲。我去见上官霁云，纯粹是因为上官霁云回他的朝廷任职了，我有些舍不得，所以再去私会一番……毕竟，敢在天下人面前说要娶我的人，我总是佩服他的胆略的，是也不是？我总要去与他谈论谈论那个成亲的话题啊……”
关之洲脸色慢慢变青，说道：“你……是怨恨我？”
易凤歌摇摇头，说道：“说起来，实在也没有必要怨恨你。毕竟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将男人逼到那个份上，天下也只有我易凤歌能做到。”站了起来，双手一摊，对关之洲道：“请罢。你偷偷离开京师，也不知皇帝会不会找你。万一发现你偷渡到了铁龙骑军中，那可不得了。”
关之洲看着易凤歌半日，终于说道：“你……这么讨厌见到我？”
易凤歌哈哈大笑，说道：“怎么说呢，之洲。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偏激的人。我既然想要了，就要全部。既然要不到全部，我就干脆什么都不要……你跑来见我劝说我，不管你是为我着想还是为你的朝廷着想，我都感激，但是你的话既然传到了，我也不留你了……至少，你总要为你的新婚夫人着想是不是？”
关之洲慢慢坐下，看着易凤歌那有些疯狂的笑脸。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不要骗我了，凤歌，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一切……你这样做，一半目的是为了继续离间苏国君臣，另一半目的，……是要让我着急，为你着急，为云国着急，你就是要撕扯我的心，让我得到消息之后夜不能安枕。用伤害自己的办法来伤害别人，你做了很多次了。”
关之洲平平淡淡的话却是一声惊雷。易凤歌呆愣了半晌，才咬着嘴唇笑道：“你又算什么，我犯得着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你？就为了让你不能安枕，我就毁了自己名声？你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关之洲。”
关之洲猛然站了起来，大踏步向易凤歌走去。易凤歌一惊，不自觉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却带倒了背后的椅子。关之洲的手，竟然搂住了易凤歌的纤腰——易凤歌的腰身很细很细，里面有些嶙峋的骨头。触手之处，关之洲的心，战栗了一下。
易凤歌的身子也战栗了一下，身上有些酸软，似乎没有力气站定了。关之洲看着凤歌，手在凤歌的脊背上缓缓划过：“凤歌，不要再折磨我，凤歌！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不会再与人赌气了，为了自己，为了云国！”
易凤歌想要推开关之洲，全身的肌肉却不听话。心中本来是该愤怒的，但是不知怎么，心底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欢喜。
关之洲抱着凤歌，片刻之后才低低的继续说道：“凤歌，原谅我！我是爱你的……”
耳边一阵雷鸣，凤歌浑身再也没有了力气。片刻之后才迷惘的抬起头：“关相爷，您在玩我？”
关之洲粗糙的手指在凤歌的头发上摩挲，低声道：“凤歌，凤歌！只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必须知道这一点！因为……你身上的责任太重了，我身上的责任也太重了，我们，都不是能随心所欲的人！”
凤歌抬起眼睛，眼神有片刻的柔软。随即冷硬道：“关相爷，既然不是随心所欲的人，您还来这里做什么？你如何交代你家的门禁……如何隐瞒你私自跑到边疆与我私会的事实？”
关之洲涩声道：“凤歌，凤歌！你不要将自己蜷成一团刺猬……你这样做，将我都逼疯了，将我都急疯了，我如何还管得了这么多！只要你这边不出事……那边，我暂时管不了！”
凤歌悠悠说道：“只要云国安然无恙，你自己一身荣辱又如何？关相爷，您的大功无私，让凤歌非常感动——”
关之洲端起凤歌那张倔强冷硬的面庞。那张脸，又开始龟裂了。边疆的朔风，最是坚硬，坚硬的就像敌人的刀枪。片刻之后才怜惜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凤歌，凤歌。你知道，我是在乎你的……我是担心云国出事，但是我更怕你出事啊。”
凤歌将头扭到一边，冷声道：“我又能出什么事。”
关之洲道：“凤歌，不要骗我。你在破罐破摔。你的心态，很不平衡。我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情，我能不着急吗？”
关之洲的声音异常柔软，凤歌的心软软触动了一下，最后的一层心防轰然倒塌。眼泪居然不争气的落下来：“可是，那日，你却这样冰冰冷冷的，将我赶出来！之洲，你是男子……你就这样对一个女子？”
关之洲俯下头，吻去了凤歌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只要你不再玩火，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凤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之洲，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曾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你能说出一句真话，只要你能真正将我放在心底，就是一辈子也不得相见，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酸酸软软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又出来了。
关之洲伸手，轻轻给凤歌抹去眼角的泪花：“凤歌……你是中毒了，我也是中毒了。也罢……你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从今之后，咱们再也不相见……”
凤歌低低说道：“再也不相见……但是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这也就够了……我知道，你不肯放弃那些所谓的国家大义，我也不能逼你，逼你会让你不快活，有负罪感……”
“你又何尝能将天下放在身后不管呢……”关之洲喃喃说着，似乎是自述，又似乎是嘲笑，“你之所以三年之后重新归来，一半原因，也是为了这个天下！”
凤歌搂住了关之洲的腰身，片刻之后才道：“既然从此之后不再相见，那么，今天留下可好？”
关之洲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凤歌一笑，黄瘦的面庞，突然如春花绽放。
那一刹那的美丽，永远的留在了关之洲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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