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曾回来,御花园都觉得有些生疏了。风盈袖又是一个清淡的性子,这么多年,也未曾多花力气打理。现在又是冬天,冬风瑟瑟。尽管梅林之中,早梅已经绽放,但是,只有寥寥几枝,渲染不出一片春色,御花园里竟然有些萧索的味道来。
梅林之中,有一张小小的桌子。风盈袖放上茶点,布置妥当,将孩子留在慕容云翔的身边,轻轻退了开去。
慕容明晖却有些害怕面前这个生疏的男子与女子,见母妃去远,哇哇大哭起来,转身就向母妃扑去。风盈袖苦笑,抱起了孩子,轻声道:“乖,你父皇要你呆在他身边。”
易凤歌看着风盈袖抱着孩子,眼神里不自觉的露出艳羡的神色。风盈袖目光转向易凤歌,露出抱歉的神色,低声再对孩子说道:“你留在这里,母妃留了好多好吃的。”
慕容明晖还是拉住风盈袖的衣襟不放。
慕容云翔苦笑道:“你带他走吧,等会再回来。现在勉强不来的。”
风盈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慕容云翔易凤歌两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我先下去了……凤歌,好歹看在孩子的面上。”
这是风盈袖与易凤歌久别之后的第一句话。易凤歌看着风盈袖,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风盈袖又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孩子……很健康,性子也好,你放心……”
易凤歌看着孩子,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谢谢你。”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是饱含着千言万语。
风盈袖带着孩子退下,慕容云翔慢慢伸出手来,摁在易凤歌的手上。轻声道:“对不起。”只觉得凤歌的手,冰冷如铁。
易凤歌的手微微一颤,随即闪电的收了回去,淡淡说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皇上。”
“你……”慕容云翔看着易凤歌,眼睛里渐渐有了一层薄薄的伤心与怒意:“你……到底在想什么?凤歌,我不明白,你到底想些什么?你明明是凤歌,却一定要冒充别人!你……明明知道我在想着你,发疯的想着你,你却冷冷静静的冒充别人!你……根本没有将朕放在心上,你……就这样恨着朕么?”
“我不恨你,皇上。”凤歌淡淡笑,笑容里是淡淡的疏离:“皇上,我根本不恨你。我只是不想面对你而已。我们之间,毕竟已经生疏了。”
“不想面对朕!你说我们之间已经生疏了……可是,你还是来到京师了,在朕的京师最危险的时候,你冒着生命危险,赶到了京师!……凤歌,不要欺骗我,也不要欺骗自己!十三年的血肉情意……十三年啊,你绝对不能轻易忘记,因为那已经渗入到你的血脉里!我和你……血脉里,很多东西是相同的,凤歌!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你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如此冷静的忽视朕!”那淡淡的疏离让慕容云翔几近疯狂,他越说越快,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朕”字都忘记了,他就直接称“我”。
“那么我该如何面对皇上呢?”凤歌再次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让人心碎的东西:“在我死过一次之后?在皇上安插了间谍之后?在皇上疑心我有谋逆之心之后?我们君臣之间,还能像原来那样,携手共进,无话不谈?”
“可是……可是,朕已经后悔了,你也知道,朕已经后悔了!你已经报复了朕三年……三年了,你夜夜出来剜朕的心,剜了三年,整整三年,你还不够吗?你……面对着朕的时候,居然还这样欺瞒着朕!”
“皇上,您后悔,我也知道……说实话,我也后悔。当初,如果我不这样狠,也许,我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场面。”易凤歌的声音,终于有些颤音了。
“既然你后悔,……为什么不愿意重新接纳朕?你……好狠……你根本没有为我们着想……”
“皇上,您摸着您的心回答一句——假如我没有再次得到铁龙骑的认可,而您又确认了我的身份,您会放过我吗?”凤歌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酷,“死了的易凤歌是您的念想,活着的易凤歌却绝对是您的麻烦。”
“朕……”一时语塞,慕容云翔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慕容云翔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就是这样想,用自己的猜想,先定下朕的罪行……然后,心安理得的欺瞒着朕,看着朕在你面前痛苦,然后你就在朕的痛苦里,得到报复的愉快……是也不是?”慕容云翔的声音里有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你就是这样,在朕的痛苦里得到快乐,是也不是?”他欺近了易凤歌,抓住了易凤歌的衣襟,“是这样,是也不是?”
“我是想过要报复你……在北蒙山上,我就曾决定,我要让你生活在噩梦里,作为你背叛的报复,也作为对我自己有眼无珠的报复!可是,我发觉,我错了,在病榻缠绵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你,想过这个世界,想那一次决绝的近乎小孩子过家家的决裂……我用毁了自己的方式来毁了你,有必要吗?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还会这样做吗?”易凤歌痛苦的摇头,说道,“我知道,时光如果倒流,我一定不会这样做……我已经后悔了,过去那件事,你有错,我的错,比你更大!所以,这一次,我真的没有考虑过要报复你的问题……我的报复已经够了,够残忍了,我不能再继续了!”
“你……是说,你不恨朕?”突然之间,慕容云翔的眼睛里,竟然是囚犯突然被特赦的惊喜,“凤歌,朕就知道,你不会恨朕……你不会!我们……我们十三年生死患难与共,哪里能轻易说忘就忘,说割裂就割裂?”搂住了凤歌,低声道:“原谅朕!原谅朕!你是朕的凤歌,永远的凤歌!让过去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让我们,让我们从头开始!”
慕容云翔手腕如铁,将凤歌紧紧搂住。凤歌只觉的浑身僵硬,不能喘息。感受到慕容云翔手上的力度,心中久违的感觉却像梦一般,又上来了……
很多年前,就曾这样。那个像梦一般的夜里,慕容云翔也曾经这样将自己搂住。那天晚上,他眼神迷离,浑身都冒着酒气。他搂住自己,那粗糙的、男人的嘴唇,自己的脸颊上乱扎。
他呼唤着自己,又呼唤着袖子。他粗暴的将自己的衣服扯烂,而自己,含着泪水,或者是委屈的泪水,或者是激动的泪水,或者是幸福的泪水,迎接上去,将自己的身子,契合在他的身子底下。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是一阵锥心的——欣悦。是的,锥心的欣悦。
那时,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付出,自己是以为,自己的一生将与面前这个男人契合在一起,爱是最好的粘合剂。
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几个月,一切便全都改变。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慕容云翔轻轻喘息,口气喷在易凤歌的脸颊上:“对不起,那天晚上……朕对你,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即使在醉中,你也不曾将我完全忘记……”易凤歌的声音,恍惚之间,也有些温柔。那个晚上,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啊,谁能真正的忘记?
“让我们从头开始……”慕容云翔轻轻说着,口中温热的呼吸吹得易凤歌的脸颊发丝,微微颤抖:“让我们从头开始,好吗?”重复着这句话,他轻轻的,轻轻的吻了下去。
凤歌的嘴唇,有些冰凉。嘴唇之外,已经被霜风冻得有些龟裂粗糙。碰着那样的双唇,慕容云翔的心,莫名的战栗了一下,唇上的动作,也迟疑了一下。
易凤歌看着慕容云翔的眼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这一刻,慕容云翔的眼睛里,只有易凤歌,不像那个晚上,慕容云翔的眼睛里,有易凤歌,也有风盈袖……突然之间,心中,竟然有些虚荣的满足。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嘴唇,碰触在一起。慕容云翔感受到了易凤歌的粗糙与冰凉,易凤歌也感受到了慕容云翔的迟疑与停顿——
就在那一瞬间,易凤歌的浑身也突然僵硬了一下。
今天的慕容云翔,不是三年前的慕容云翔,更不是十六年前的慕容云翔。
今天的易凤歌,不是三年前的易凤歌,更不是十六年前的易凤歌。
你已经不是你,我已经不是我,如何重新开始,如何重演十六年前相恋的故事?
过去的一切,已经横亘在两人中间,如同一重大山,无法逾越。
头脑猛然清醒,易凤歌别过脸去。慕容云翔的亲吻,留在易凤歌的发梢。
慕容云翔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半晌才松开了凤歌,哑声问道:“为何?”
易凤歌推开了慕容云翔,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哑声道:“皇上,您知道为什么……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可是……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朕!而朕,也不能将你忘记!……你不能忘记朕的,你不能将朕排除在心灵之外,是也不是?”慕容云翔的喘息再次粗重起来,他的手掌死命的抠着桌面,几乎要将桌面抠烂了。
易凤歌突然笑了起来,悠悠说道:“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有一年过年,爷爷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服……不想,小哥哥看着眼热,拿了一把剪刀就将我的新衣服剪出了一个小洞……你猜我怎么做?”
慕容云翔想不到易凤歌竟然悠然自得讲起故事来,不由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怎么做?将衣服转让给小哥哥?补好再穿?”
“我将衣服剪了,剪成一条一条的,再也不能修补……这就是我的性子,什么东西,只要破了,我就扔掉,再也不要!皇上,你我之间或者有些旧情,但是我岂能依靠着皇上那点旧情摇尾乞怜?”易凤歌长声笑了起来,笑声震动了整个天空。
“我们之间,还有孩子!”慕容云翔脸色铁青,好久才说道:“凤歌,你不为孩子着想?袖子是对孩子好,但是天下最好的,还是母亲!”
“孩子……”提到了孩子,凤歌显然愣神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你知道的,我是天下最狠毒的性子,也是天下最自私的性子。要让我因为孩子委屈自己,不可能。”
“你说跟着朕就是委屈了自己……”慕容云翔声音完全嘶哑了,君王的风度再也无处寻觅:“朕在你眼中,真的是一无可取之处吗?”
“皇上,你是皇上,是凤歌当年选中的,最好的皇上……”凤歌放温柔了声音,道:“只是,三年过去,一切都不同了。如果我们重新开始,也没有任何希望,皇上,您知道的。我是倔强的人,而您,也不可能完全改变自己。既然这样,就让过去的一切,都随风散去了吧。”
“随风散去……不可能!”慕容云翔嘶哑的叫道,再次抱住了易凤歌。他的铁腕异常的紧,紧紧搂住了凤歌,几乎想要将凤歌揉进自己身躯里去,与自己合并在一起。
在慕容云翔的铁腕之下,凤歌根本没有还手的力气。不过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静的,冷静的就像一汪冻水,没有半丝波澜。慕容云翔压得凤歌不能呼吸,但是凤歌却倔强的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纵使脸色已经变得乌青。
慕容云翔狠命抱住凤歌,再次轻吻下去;却听见边上又太监禀报:“皇上,皇上,苏国派使者送来了议和的国书!”
慕容云翔松开了凤歌,后者已经几乎晕厥了过去。
“议和吧,皇上。”凤歌的声音很冷静。冷静的像是一团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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