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得得,万众注视。
周晗转身,对着冯毅,躬身道:“冯将军放心。既然易将军有遗命,周晗再不肖,也不会与云国将领为难!当然,前提是云国的诸位将领,没有反叛!”
冯毅不管周晗言语里的讥讽之意,疾声道:“身为朝廷军队,不能不受朝廷节制!你当记之!”
周晗道:“多谢将军指教!如今苏国犯边,铁龙骑不能坐视,末将向冯将军求取一支军令!”
冯毅望着周晗,声音发涩:“冯某今天就将身家性命交与将军!还望将军守我国土,扬我国威!”
周晗不答,接过军令,顺手递给边上的亲兵,扯开盔甲的扣子,将手伸进盔甲里面,“哧”的一声,从里衣里撕出一片白色的衣襟来,伸手,束在头盔上,对铁龙骑士兵叫道:“为易将军举哀!”
“为易将军举哀!”无数的声音附和着,无数士兵模仿周晗的做法,撕下白色的里衣,扎在头上。片刻之间,下面已经出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人人肃穆,天地含悲。
低沉的挽歌再次响起,像一阵凝固的风,缓缓的流过全场。
周晗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诸位兄弟!易将军遗愿,是叫我等保家卫国!如今苏国进犯,我云国将士,人人有责!本将军愿与诸位兄弟前赴北晋,击退敌人,保家卫国,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是雷鸣一般的声音:“遵从将军号令!”
周晗道:“好,也让趁火打劫的苏国人,看看我们云国的大好男儿!”扬鞭上马,道:“铁龙骑按照原来编制,组队!风骑组,分成四个小队,往四个方向,追赶已经离去的弟兄!说明情况,他们如若愿意回来的,请他们回来!会和之地,就在北晋县聚阳山南侧!云骑组,你军为斥候,前往北晋县,探测军情,半个时辰派人回程报告一次!虎骑组,你军为前锋,限时三个时辰之内赶到北晋县,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人!豹骑组龙骑组,你两军为主力,休息半个时辰后起身,四个时辰之内赶往北晋县!雷骑组,你军为后卫,注意收拾这里的残局,一个时辰后起身,带上受伤的弟兄,五个时辰之内到达北晋县!”几句话之间,就将一场大战吩咐了下去。
四周兵戈声响起,片刻之后,已经整肃成队列,骑兵们高举旗帜,风驰电掣而去。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坚毅,都写着忠贞,还有郁郁的悲愤——冯毅相信,这支军队将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周晗自顾自吩咐铁龙骑,竟然就当冯毅是没看见。冯毅身边的心腹,一个一个都握紧了拳头,握紧了刀把——可是,没有办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指挥的铁龙骑,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带来的羽林骑兵打了个落花流水。如今铁龙骑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秩序。自己不能再与铁龙骑纠缠不清——否则,在场的十多个将领,不知有几个能活着离开此地!
亲兵们紧紧拱卫着冯毅与他的心腹将军们,就像方才动乱时候一样。不再动乱的铁龙骑,给他们的威压,比动乱时候更为厉害。
周晗总算是给了冯毅一点面子,策马要离开之际,对冯毅拱了拱手。冯毅终于找出一句话来,疾声道:“周将军,本帅派人与你们接应!”
周晗沉着脸,淡淡回应了一声:“不必了!铁龙骑出手,战无不胜!”就此疾奔而去。
一地烟尘。
冯毅握着自己的刀把,手上青筋暴起。秦将军想要说话,冯毅已经转过脸,说道:“你与我一起去写奏折请罪……皇上对将士素来宽宥,想来不会罪及你等……如果万幸不追究我的家人,我的幼子就托你们照顾了。”
秦将军哽咽道:“将军!”
冯毅笑了一笑,说道:“男儿何必做女儿态。今日得见铁龙骑军威,此生不虚。如若有机会,还要想办法将铁龙骑的士兵招纳进我们的营伍,像他们求教练兵之策。若我云国士兵,皆精锐如此,朝廷亦有何忧?”
一群将领俯首听命。
冯毅又道:“今天之事,你们不要对铁龙骑对周晗有任何怨怼之心。今日场面,大家也看到了,铁龙骑本无反意。而朝廷如此,伤了他们的心。他们如若真的不与云国为敌,那已经是云国之幸了。三年之内,如若有朝臣建议剿杀铁龙骑,还望你们设法阻止。”
冯毅絮絮叨叨,已经是交代后事了。一群将领跪下遵令。
冯毅叹息道:“朝廷疑易凤歌有异心之时,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这是进身立功的机会。没有想到,铁龙骑是一柄利刃,但是这柄利刃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握的!也算是一个教训了……你们记住,如若不是取得铁龙骑上下的认可,千万不要去妄想掌握铁龙骑!”
一群将领凛然而遵。
众人都明白,冯毅说得客气,其实的意思是担心诸人记挂着为他复仇,妄自害了自己性命。冯毅对铁龙骑未必没有杀机,但是他认为三年之内,朝廷之中还不可能找到能与铁龙骑相抗衡的军队。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
心中感念,一众将领都不能言。
冯毅举步向营帐走去,秦将军急忙跟上。一众将领站在后面,只看见了冯毅一个无比萧瑟的背影。五十岁不到的冯毅,刹那之间老了二十年。
九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回,铁龙骑在北晋县边境赶上了苏国的打草谷部队,将苏国的抢劫犯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而冯毅派去与铁龙骑接应的部队,只看到了一个无比惨烈的战场。死尸遍地,栥枭乱飞。当然,都是敌人的尸首。铁龙骑没有在战场上留下一个头盔一片盔甲。
看着马蹄印判断,铁龙骑是进入了苏国境内。接应的部队进入苏国国境一百里,依然找不到铁龙骑的影踪。心中忐忑,不敢深入,于是回程。只是没有想到,回程的时候,竟然受到了苏国精锐的伏击,两万接应的部队,只回来一万人。
铁龙骑……就这样消失了。像空气一般消失在两国边界。
其实也不是真的消失。种种迹象表明,铁龙骑是进入了苏国境内的于连山。于连山是苏国境内的第一座大山,与云国的聚阳山相连接。方圆七百余里。山脉连绵,占地广阔,山势险要,古木参天,道路难寻,本就是山贼聚啸的地方。山岭之中,骑兵难以一展所长,而铁龙骑却不知采用了怎样的办法,竟然将三万多人马就这样拉进了于连山。
苏国军队,也曾想办法进山对付山贼,却往往吃亏。如今虽然隐约知道铁龙骑进入了自己国境,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装作不知道”的人中,当然包括苏国洛南道的大总管上官霁云。只是幸运的是,对着云国苏国激烈交战的形势,铁龙骑居然选择了坐视。上官霁云分析,是铁龙骑已经对云国失望。而易凤歌遗命,却是不能背叛云国,不能向同胞举刀。只要苏国不侵略云国,铁龙骑就不会出来。这些都是后话了。
十五天之后,云国皇帝慕容云翔纠集全国三十万大军亲征苏国。皇帝大军到来之日,剑北道新任大总管冯毅自杀。皇帝宽宥,不曾将其满门诛杀,只是将他的妻子儿女流放到安南道,那是瘴疠之地。冯毅的小儿子,年仅十七岁的冯天梁半路失散,下落不明。
战火在两国之间燃起,三年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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