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玉崇拜地看着陆有为,她就是喜欢他说话中肯、实事求是的样子。无论对人对事,还是对着没有半点美感的草药,陆有为都是认真对待,从不苟言,妄加揣测。
陆有为被她盯得有点难堪,他尴尬地别过脸去,含糊地说了句什么,便走了。
刚回到太医院,就看见君凰羽两只腿架在桌上翻着他的医书看。他见他回来,也没动静,仿佛陆有为是空气。
“九公主上当了。”陆有为没好气地说。
君凰羽要死不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太后可是个人精,她不会轻易相信的。”
“她自然不会信,少不得她是要派人出去打听的。”君凰羽这才懒洋洋地应道,“不过那梁公子可是死活不愿意当附马的,礼部尚书也不愿意家里来个扫把星,他们自然会把功夫做足的。”
“他们自败名声,太后打听到了,没了这心思,又怎么可能让她们出宫?”
“他们自败名声不假,可梁公子的好名声也不是假的啊。这表面功夫骗骗外地人还是行的,太后有多少亲戚是在京城本地人氏,随便问谁都能问出个名堂来的。”
“既然太后都知道了梁家的心思,强扭的瓜不甜……”
“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强扭瓜,还要瓜甜!”
尽管医书挡住了君凰羽的脸,他的声音也淡淡地听不出情绪,陆有为却适时地闭上了嘴。
他太了解君凰羽了,他说这话时已是大怒。只不过,他最是懂得隐藏心思,那些怒火被他强压在胸口,早已燃起熊熊大火,面上却是冷静得可怕。
陆有为不明白,君凰羽为何要对付这位深藏在后宫、早已不问世事的太后。但他信他,知道他定是有很充分的理由,才会对她下手。
君凰羽沉默了会,才继续说道:“为皇姐选夫婿不过是她的一个幌子罢了,我是真心替六皇姐的后半辈子操心,她……哼,她只担心她娘家那点生意。”
“你不是已经暗中派人找到他们贩卖马匹、铁器的罪证吗?直接拿出来就足以把他们都抓了,为什么要搞这么多动作?”
“就是抓了全杀了,也都是她娘家的人,她躲在深宫里可是撇得干干净净。本王定要她自己坐不住,露了马脚,才能将这杀手铡拿出来,一次性搞定,省得后面出纰漏。”
陆有为赞同地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他一边整理药箱,一边自言自语,“太后与宫外的联系再紧密也是有次数的,若她知道娘家有难,却打听不到消息了,自然会想法子让亲信出宫的。”
说着说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个时候,你又殷勤地给六公主招婿,只要太后一急,定会打着这个幌子让亲信和公主她们一起出宫。到时候,你只管布下陷阱抓个正着就是了。”
“放长线钓大鱼喽!”
君凰羽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医书扔到桌下,放下双腿,笑眯眯地走到陆有为跟前,“有为,听说初雨病了。”
陆有为双手一滞,差点将药瓶掉在地上。
他立刻敛住心神,若无其事地说道:“别听外面乱传,初雨只是身子虚了些,我给她开了不少补药,她可没得暗病。”
“本王自是知道她没有暗病,她吃的药丸,本王都差人验过……”
陆有为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初雨她到底怎么了?”
陆有为为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病得厉害,怕是会危及生命……”
不等陆有为说完,君凰羽径直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不确定……也许只有几年,也可能只有几个月。我想,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因为她自己开出来的药方都是延缓病情的,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君凰羽的眉头紧锁在一起,许久都没有说话。
陆有为也沉默地摆弄着手中的草药,忽然间他想到什么,张嘴要说什么,骤然间君凰羽用拳头猛敲桌面,与他异口同声说道:“找姑姑(国师)帮……”
两人又同时住嘴,彼此对望,默契一笑。
“可以找我姑姑!”陆有为说,“我姑姑医术高明!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君凰羽点头,也说道:“国师自然也不会不管初雨的,如果说初雨的命数是天意,也只有国师能解了。”
“好!我们分头行动!”
君凰羽信任地拍了拍陆有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为,还记得本王曾经说过,本王有大事要做……”
“我知道。”许多事,不用说破,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
“为了初雨,我要加快速度了。”
“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说。”
“照顾好初雨的身体!”
陆有为坚定地点点头,“今晚我就会进山,去找姑姑。”
君凰羽这才笑了笑,“那本王先回谷阳处理一下琐事。”
说罢,君凰羽离开了太医院,策马赶到谷阳。
自从上回与国师深谈之后,君凰羽每回来谷阳,只要他想找国师,就能“偶遇”他。这次也不例外,他刚走进树林,就看见国师一袭白袍孑孓独立,似是在欣赏落日美景。
“初雨的命,国师定是算过的。我只想问问,她能活到多少岁?”君凰羽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问他。
国师也不回头,依旧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想知道的答案和破解之法,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怎还来问?”
君凰羽愣住。
他记性极好,不过须臾间就将上回他们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压根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君凰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还想说什么,国师已拂袖而去。
不知为何,与国师聊完之后,君凰羽轻松不少。
国师不急,说明秦初雨有惊无险。就算她真得要经历什么,想必国师也不会袖手旁观。国师能窥破天机,他不说,不表示他不会插手。
君凰羽又伸了个懒腰,转身来到秦府。
宸儿正在陪小壮玩耍,自从赵氏来到谷阳后,宸儿便不用再去工地干活,他每日帮忙照顾小壮,也算是做了秦家下人,又方便赵氏照顾宸儿。
君凰羽支走赵氏,单独与宸儿聊了会,便带着铁木又离开了。
“端王那边有动静吗?”
“最近都有生面孔,属下查过,都是没有问题的。”
“重建时人多眼杂,有生面孔也是正常的。”君凰羽淡淡说道,“端王是个聪明人,他定会混迹其中来踩点。时间一长,生面孔就变成了熟面孔,才方便行动。”
铁木恍然大悟,“属下这就去查,最近才出现的熟面孔。”
“低调些,少不得要让他们觉得有机会动手才行。”
铁木连声称是,默默退了下去。
翌日,宫中传出皇帝犯了头疾,痛得死去活来,欲要撞墙而死。
说来也巧,远在谷阳的宸儿不知为何,接连摔了几跤,都摔到了头,小小脑袋破了几个大口子,流了一脸的血,唬得赵氏流了一筐的眼泪,恨不得拿自己的头去替他受罪。
就在宸儿满头是血之时,宫里的皇帝莫名其妙的病好了。没吃药没扎针也没有按摩,没来由地就不疼了,还神清气爽的批起了折子。
此事之后,皇帝更加坚信宸儿是替他挡灾的正主,对宸儿也温厚几分,还特地派人查问了他的病情,详细询问宸儿在秦府的日常起居。
所幸秦氏一族本就没有苛待宸儿,又有赵氏护着,皇帝派来的人见宸儿过得不错,是个命长的主儿,便欢天喜地回去向皇帝汇报。
皇帝得知后想着未来几十年都有宸儿替自己挡灾,他可以有滋有味地坐他的皇帝,不由龙颜大悦,又派人送了不少赏赐。
这样一来一往,宸儿是皇帝挡灾的福星之说更胜从前,来谷阳一睹真颜的陌生人,也较从前多了几倍。
一时之间,谷阳秦府比城中的菜市场还热闹。
这日,赵氏带着小壮和宸儿,在秦府的废墟上玩耍。
“少夫人,这块地很有意思。”宸儿蹲在地上,拨弄着地上的小草。
赵氏和颜悦色地笑道:“这是大小姐从前种的药圃。大小姐喜静,就在府里最僻静的地方选了块地,自己种些草药。平日她做药膳,府里开药方用的草药,大多是从这里采的。”
“怪不得这些小草有些香味呢。”
宸儿从地上拨了一小把,握在手中,蹦蹦跳跳地往赵氏这边跑来。
他的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远远看去,仿佛他戴了顶白色的帽子。
赵氏抱着小壮,温柔地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宸儿。眼见他越来越靠近自己,正要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草药,忽然,一只短箭破空而来,直指宸儿后背。
“宸儿!”赵氏失声尖叫。
宸儿下意识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眼见破箭就要刺穿宸儿的心脏,只听到叮的一声,另一只短箭从右斜方射来,正要撞到了箭头,激出几点火花,两只短箭都重重地坠落在地。
宸儿啊的大叫一声,急忙往赵氏这边跑来。
青天白日的,突然出现三个黑衣人,每人都蒙着面,拿着明晃晃的刀追了过来。其中一人手执机弩,他一边跑一边往机弩上重新装短箭,似是准备再补射一箭。
宸儿吓得双腿发软,他拼尽全力扑到赵氏怀里,便再也动弹不得。
赵氏何曾见过这场景,她整个人发软,一手抱着小壮,另一只手搂着宸儿,一双泪眼模糊了视线,她根本迈不动脚,只能以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将两个孩子紧紧抱住,转身,背对追踪而来的杀手,想用自己的命保住他们的安危。
赵氏害怕得瑟瑟发抖,她紧闭双眼,只等着自己被他们千刀万剐,横死在此。
可是,她等了许久,身后都没有动静。
除了风吹过的声音,再无人声。
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独有的香气,没有血腥味。
赵氏还是害怕地闭着眼睛,不敢看身后。
宸儿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只见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就连方才在半空相撞的两只短箭,也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他奔跑时踩倒了一片药草,宸儿也会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少夫人……少夫人……”宸儿拽着赵氏的胳膊轻轻摇晃,“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赵氏如梦初醒,这才直起身往后看,也是一脸懵懂。她怔怔地发了会呆,这才想起方才那些人是来刺杀宸儿的,便又是一身冷汗,拽着宸儿就往人多的地方去,一路喊救命,生怕那些人又杀了回来。
药圃边的房屋残骸后,三个侍卫正控制着三个黑衣人。可是,不等他们发问,这三个黑衣人都咬碎了嘴里的毒药,服毒自杀了。
君凰羽得知此事时,并不惊讶。
“皇叔当真是跟父皇一个性子,多疑小心,要抓住他,还真不容易啊。”君凰羽看着摆在眼前的三具尸体,若有所思,“看来还是要她出手,才能抓到她……”
铁木在旁边听得有点糊涂,“公子说得是谁?”
君凰羽并不回答,他只是侧头看着铁木,笑呵呵地问他:“铁木,你信不信缘分?”
“缘分……”铁木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采灵那张似嗔似娇的小脸,不由的面上一红,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君凰羽见他想歪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万物有相生相克之说,人与人也是如此。有时候,上辈子栽到了这个人手上,就算转世投胎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有可能还是栽在同一个人手上……”
铁木越发觉得君凰羽说得玄之又玄,他每句话都听得懂,但就是不明白。
“公子是说……说……”
“行了,不懂就不必装懂了!”君凰羽挥挥手,“把他们都抬到刑部去,本王还要写折子,向父皇汇报此事。”
铁木退下后,君凰羽才坐下。
他拿起崔至凯画的画像,对着烛火看了又看,目光深沉如夜空,点点星光,迸出透骨寒意。
“端王啊端王,不抓了你,父皇坐不稳天下,本王也是坐不稳的。前世你意图谋反,刚起了心思就被父皇给灭了。今生你能闹出这些乱子来,实属不易。只不过,你最终还是要毁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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