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的太子府总是安静,君临坐在一棵桃花树上一个人喝着酒,月牙儿如勾一般,勾在了太子府高处的阁楼檐角上,深深浅浅地勾勒了一道道阴影。
白帝羽陪着顾星楼站在远处看了君临许久,看君临悬壶喝酒时清清亮亮的酒水映射着月光,看她神色寂然似有万般心思压在眉头,不得舒展,看自家殿下眼中尽是迷茫与挣扎。
他觉得,殿下真的变了。
多少年来,殿下眼中总是清明,他胸中自有万般丘壑,纵使远在羲和国,这离玦国的一举一动也尽在他掌握之中,白堂那么大的势力那么多的人脉,殿下总能梳理得有条不紊,不管顾星云翻起多大的风流,也不管皇帝有多么的想置殿下于死地,殿下从不曾有过丝毫的迷乱。
他总是理智冷静的,直到遇见了君临,一切都变了。
“殿下,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白帝羽心中一口气叹了又叹。
“你说,她在想什么?”顾星楼问道。
“君小姐心深似海,我哪能知道。”白帝羽自嘲,那位君小姐的心思又岂是他能看透的。
“我猜她在想君家,想天机山,唯独不会想我。”顾星楼笑了笑。
“殿下,白堂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青三婴不日便会回来,只待时机一到就会动手,到时候您就是这天下之主,属下敢问殿下一句,到那时,你会尊君小姐为后吗?”白帝羽斗胆问道。
在君小姐不曾关注过的地方,他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已经不知做了多少事,这些浸着血骨的事铺成一条坚固的道路,只等着一日风起,他的殿下便要踩着那血骨之路一举登顶。
那时候,君小姐该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顾星楼身边?
“我倒是想封她为后,让她独宠后宫,你觉得她会答应吗?”顾星楼反问。
“为何不愿意?君小姐想报君家之仇,跟她是否成为离玦国的皇后,有何冲突?”白帝羽不解问道。
“你不了解她,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给得起,只有她自己能拿到。”顾星楼摇了摇头,君临在想什么,要什么,其实顾星楼一直都明白,但正如他所说,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谁随随便便给得起的,当年的君家给不起,如今的顾星楼,依然给不起。
“今晚不太平,别睡了。”顾星楼吩咐一声,自己走向了君临。
君临依然抱着那壶佳酿喝得正酣,她越发觉得酒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喝到微醺之时看什么都有些朦朦胧胧的美感,比如她此时看着那月牙儿,月牙儿便像是个笑脸一般在对着她发笑,她看着那桃花儿,桃花儿便像一个个小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
再比如,她看着那一道迅速掠过赠予她一柄暗镖的黑影,也觉得那黑影像是扭曲的幽灵,带着些诡异的美感。
“啪。”她手中的酒壶应声而裂,飞镖落入君临手中,浪费了里面好些美酒,而她纵身跃起,白绫翻然若蛟龙,直追着那黑影奔袭而去。
满院桃花簌簌而落,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君临半醉半醒舞着白绫缠住刺客的脚,醉笑一声:“既然来了,怎么急着走呢?”
“妖女受死!”那刺客一击不中,退又退不了,干脆转身低喝一声,夹着凌厉的剑气向君临刺来。
君临望着那柄朝她刺来的剑,突然想起了无数遇刺的时刻,总是有人想她死呢,不管何时何地,总有无数的人来刺杀她,个个都觉得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可是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为何还是不明白:要杀自己,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她逼了一道内力灌在白绫之上,柔软轻盈的白绫便绷得笔直,夹雷霆万钧之力与那长剑撞上,将那柄秀丽可爱的长剑震碎成粉末,而她白绫直欺而上,眼见着要击在那刺客脸上时,却又放缓了力度,轻轻从那刺客侧脸抚过,便带落了刺客脸上的面巾。
“钟小姐,你武功跟谁学的,太烂了些。”君临笑了一声,这点雕虫小技,她怎么也敢来行刺杀之事?
“你果然是个妖女!”钟月南满脸都是恨意,被情爱和愤怒双双冲击之后的女人便容易失去理智,让可笑的情绪蒙蔽了双眼。
君临微眯了眼睛,酒劲儿上来了,她有些昏昏沉沉,那双蓝色的眼睛便只眯成一条缝儿打量着钟月南,多好看的姑娘,可这世间好看的姑娘们总是喜欢来招惹她,何苦来哉?
“顾星楼,你看了这么久,还想看到什么时候?”君临轻唤了一声,手腕一翻,缠住钟月南的腰身将她从半空拽到地上,结结实实摔进泥里。
顾星楼便在满天花雨中走来,走到君临身边,闻了闻她身上的酒气:“你就不能少喝点?”
君临反过身子勾住顾星楼的脖子,醉眼朦胧,飘飘然,醺醺然:“她来了,你不是一直在等她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知我在等她,不也没有拦着我?”顾星楼桃花眼盛放着笑意,抱住君临的细腰,果然她又知道,唉,她总是什么都知道。
“嗯,这一招用得很漂亮。”君临点点头,醉得脸颊绯红的她透着几分娇憨之态,看着越发撩人。
“老白,将钟小姐带去前厅,好生伺候。”顾星楼横腰抱起君临,往房内走去,她是真的醉了,不然岂会放过这般与自己讲话?
白帝羽略显郁闷,这些女人,既然没什么脑子为什么就不能安份一些呢?
“钟小姐,得罪了。”他说了一声点住钟月南的穴道,却发现钟月南一眼泪水恨恨地看着抱着君临的顾星楼的背影。那眼神里的不甘,失落,仇恨和痛楚都太过清楚明了。
“别看了钟小姐,您没眼花,殿下跟……跟那位天女神仙儿似的姑娘,的确是你想的那样。”白帝羽扛起仍自不平的钟月南,往大厅走去,等着自家殿下来问话。
他的殿下正轻轻将君临放倒在床上,又拉过薄被给她盖好,还细细地拢好她的头发,最后还吻过她的脸颊,但那美妙佳人却毫不领情,抱着被子向里一滚,醉声道:“你去吧,我睡了。”
顾星楼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这样迷糊的君临不多见,他应该要多亲近多看一会儿才是。
“过了今天晚上,你可就白辛苦了,太子殿下,你还想不想当皇帝了?”君临的声音依然带着醉意,但话却清楚了很多。
顾星楼只能将心思作罢:“那我尽快回来,你先歇下。”
听着顾星楼往外走着的脚步声,君临抬起了眼皮,浸过酒水格外润泽的红唇上攀过一丝苦笑,顾星楼啊顾星楼,你真是这世间顶坏的情郎。
这顶坏的情郎还在回味着君临身上的酒香,于是看着坐在下方的钟月南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旁边的白帝羽不得不唤回这位神游太虚的主子的神识:“殿下,殿下。”
“哦,那个,老白,谋杀太子是什么罪?”顾星楼回过神来,转头问道。
“形同谋逆,死罪,满门抄斩。”白帝羽尽职尽责地说道。
“这样,你把钟鸣钟大人也请来,这满门抄斩,斩的也是他钟府,总要让他知道才行。”顾星楼摸了摸下巴。
“已经去请了,再过片刻钟大人就要过来了。”白帝羽做事总是这么让人放心。
“那就好。”顾星楼笑起来,望着钟月南:“钟小姐,二皇子府中那位江王妃的话,您怎么能听呢?”
钟月南咬着牙,又心碎又仇恨地看着顾星楼,眼前这人到底是怎样一副心肠?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可有半分感动过?他对自己那片刻的柔情,是不是也是在作假?她似所有爱错了人的女子一般,大声问着:“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我哪里不够好?”
天下间面对这样的问题,答应大多都是一样的:“你哪里都好,唯一的问题是,我不喜欢你。”
顾星楼便是这么回答的。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放任我做那么多事?为什么要与我对坐一夜,任邺城中流言蜚语满城?为什么要默许我费尽心机地要嫁进太子府?为什么!”钟月南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一声声追问着。
她为顾星楼做了那么多的事,她借银子给陈章,让陈章去赌去输,让陈府名声扫地,陈家女子与顾星楼的婚事便只能作罢。她制造机会与顾星楼独处一夜,不惜挽起妇人髻,就是为了拼命证明自己是他的人。她甚至不忠不孝逼迫父亲,在朝堂上顶撞圣上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她做了所有能做的,都只是为了嫁给顾星楼。
可是顾星楼一句不喜欢就将这一切都抹杀了!
这让白帝羽都觉得顾星楼有些卑鄙无耻了。
顾星楼听着钟月南声声质问,莫名好笑:“首先,这些事情都是你自愿做的,我没有逼迫过你,我不必因为你做的这些事情而有任何的负罪感,你喜欢我,那是你的事,你费尽心机,也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这一点你要明白。其次,钟小姐不要觉得借着喜欢一个人的名义行阴险之事,就可以将阴险之事变得高尚,情爱这种东西,不好总是拿来做借口,遮掩丑陋的本质的。最后,钟小姐你有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吗?从头到尾,都一直是你在借着钟府的权势逼迫我娶你罢了,这叫喜欢吗?这叫占有欲。”
好一个无耻的顾星楼,一张嘴巧舌如簧,竟将钟月南一片心意说得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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