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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思范文学屋 > 夏子衿朱慈烺 > 第97章 血泪惊情
 
?朱慈烺缓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当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背上时,心中大惊,猛地一下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捆缚在马上,根本直不起身。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回忆起之前的情形,心中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阎应元打晕了自己,然后设法将自己送出了江阴。想到此,他五内俱焚,暗暗运足气,双手用力一错,挣开了捆在手上的布条,随即又偏着身子解开脚上的绑缚,纵身跃下马来。

他焦急地举目四望,见自己身在旷野之中,根本看不见江阴城的影子,甚至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眼前是一片荒芜的田野,杂草之中开着零零星星的野花,视线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后面有连绵起伏的群山。他回身一看,身后是一片稀疏的灌木丛,灌木丛后面一条宽宽的河流正哗哗流淌。周遭不见一个人影。偏偏这是个阴天,乌云密布,方向也无从辨认。

他心慌意乱地彷徨了片刻,打定主意,回身牵起正在吃草的马儿,穿过灌木丛,蹚过河水,骑上马往旷野开阔的地方走去。

大约疾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了村庄,他心中大喜,一身的疲惫顿时荡然无存。他策马进了村子,在村口找了一户人家敲门,想打听江阴的消息。

开门的是一位大约六十出头的老者,朱慈烺一见他,迫不及待地张口就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是何处?离江阴城有多远?”

老者见他风尘仆仆,神色疲惫而焦虑,没有绕弯子,温和地道:“此处名齐家营,属于祝塘镇,离江阴城有七十余里。”

朱慈烺一听自己走出了这么远,几乎不敢相信:“什么,离江阴城有七十多里?”

老者点头道:“没错,你要去江阴,得往北走。”

朱慈烺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着急地问道:“何方是北?小可已经迷失方向,请老人家告知。”

老者指着村口一条宽宽的土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了下一个村子,你再问,就知道了。”

朱慈烺谢过老者,急匆匆正要上路,老者又叫住了他,关切地道:“小兄弟,听说清兵这几天正在炮轰江阴城,你还是不要去了。”

朱慈烺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多谢老人家!”说完,他一勒缰绳,头也不回就往大路奔去。

他一路边走边问,一个多时辰后,他策马到了云亭镇,这里离江阴城已经不到十里。不知为何,时值正午时分,整个镇上却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很多商铺都关门闭户,一派萧条肃杀的景象。

朱慈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半开半闭的杂货铺,见店里的活计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他犹豫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那伙计睁开眼睛,混混沌沌地看着眼前的朱慈烺,还没回过神来,含糊地问道:“客官,要买什么?”

朱慈烺摇摇头,急切地问道:“小兄弟,我想打听一下,江阴城现在怎么样了?”

“江阴?”那伙计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他的回答让朱慈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心里发紧:“不知道。请你快说!”

那伙计闷闷地摇摇头,叹道:“已经完了。”

伙计的话顿时让朱慈烺如五雷轰顶:“完了?什么意思?”

伙计看了朱慈烺的表情,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昨天已经被清兵攻下,死光了。”

“死光了?”

那伙计感叹道:“没错,听说全杀光了,没有一个人投降,全城没有一个孬种。”

朱慈烺没想到那老者说的正在炮轰,到这里就变成了全城殉难,只因方才的村子里江阴稍远,还未及时得到准确消息。他没考虑这么多,愤怒地对那伙计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你如果胡说八道,我一刀杀了你!”

那伙计听朱慈烺这么说,不乐意了,高声道:“什么胡说八道?今天早上都传开了,现在十乡八镇谁不知道这消息!你不相信,来跟我打听干什么?还在这耍什么威风,莫名其妙!”他看朱慈烺文质彬彬,根本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心中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此才敢出言顶撞。

朱慈烺自知自己情急之下说话不当,连忙赔礼道:“对不住,小兄弟。我有兄弟在城里,听你说城里的人都被杀光了,一时震惊,失了礼。你勿见怪。”

那小伙计点点头,表示理解:“算了。我看你不要回城里去了,清兵今天一整天都在焚烧尸体,严禁人员出入,你到了那里,也进不去的。”

直到此时,朱慈烺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江阴破了,全城百姓都殉了国。他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筋骨仿佛被人生生抽了去,险些站立不稳,那伙计见他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精神恍惚,好心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朱慈烺扶住门框,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那主持守城的阎应元他们,有消息吗?”

那伙计惋惜地摇头道:“别提了。阎公威名谁不知道,听说,很惨的……”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听说阎公的尸体也和众人的堆在一起,今天早上已经烧了……”

他话没说完,只听“噗”的一声,朱慈烺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溅到了几步开外。那伙计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吧?”

朱慈烺面如金纸,无力地对他摆摆手,拭去嘴角的血迹,一言不发地走到马旁边,吃力地跨上马背。那伙计满心不解,愣愣地看着朱慈烺渐渐走远。

江阴城外,残阳如血。一个身影立在斜阳余晖之中,面向江阴的方向,默默凝望了许久。黄昏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衫,一下一下地摆动,显得无力而凄惶。而他的双手,一直紧紧握成拳,片刻也没有松开……

“你说江阴没有一个百姓投降?”

多铎王府天英阁内,多铎一脸震惊地对朴敏问道。

“没错,王爷。”朴敏丝毫没有打了胜仗之后的兴奋和喜悦,一脸肃穆,“除了有几个躲在寺观塔的老弱难民一直没有参加守城,其余的百姓要么自尽,要么巷战而死,无一人投降。”

一旁的扎尔博也叹道:“听说参与守城的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主事之人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史,却抵挡我精锐之师八十七天,真是不可思议。”

多铎沉默半晌,缓缓道:“江阴人性情之刚烈,令人心生敬畏。”

见他二人都不说话,多铎道:“传我命令,将那主事的几人厚葬。”

“王爷,”朴敏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此次攻城我们损失惨重,折损八万余人,且江阴民众无人归降,博洛贝勒心中大为憋气,早就命人将所有尸体一并焚化,并未区分开来……”

朴敏以为此话出口多铎定要发怒,因此心中很是忐忑,但多铎却并未表现出来生气,他沉默了片刻,只是叹了口气道:“罢了。”

虽然已过中秋,这一天却似乎暑气很甚,夏子衿不知为何,心中尤为烦闷,坐卧不安。她叫上采薇,说想到院子里走走。两人相携出来,不知为何,所遇到的人个个喜气洋洋,掩饰不住的高兴。

正心下纳闷,却一眼又看到巴克度正在假山旁边玩耍,便叫了他一声,巴克度见到夏子衿,自然是又惊又喜,满是笑容的小脸在阳光下就如一朵初开的向日葵,生机勃勃。

“巴克度,王府最近有什么喜事吗?为何所见之人个个兴高采烈?”

“是因为父王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巴克度记得夏子衿不喜欢打仗,所以他没有表现出来特别高兴。

夏子衿闻言心中一紧,连忙问道:“什么胜仗?”

巴克度虽然年纪小,但异常聪明,他看见夏子衿神情紧张,小心地道:“姑姑,我记得你说不喜欢打仗。我可以不说吗?”

夏子衿身在王府,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当然迫不及待想知道现在的情势,于是追问道:“没事,你快告诉姑姑,打了什么胜仗?”

巴克度有些担心地道:“姑姑会生父王的气吗?”

夏子衿听见他这么说,心缩得更紧了,着急地道:“你快告诉姑姑。”

巴克度怯怯地道:“我听见下面的人说,是因为又攻下了一座很重要的城池。这样我们的大军就可以顺利南下了。”

“是哪里?”

巴克度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好像叫,叫江阴。”

夏子衿失声道:“什么?江阴?”

“对,应该是江阴。听老师说,江阴特别难打,别的地方要么不打就投降,要么打不了多久,可江阴只是一个小县城,而且都是百姓在打,没有军队。还打了快三个月。我昨天也听父王说他们很了不起。”

巴克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夏子衿的头上轰然炸响。她想到多铎对扬州的屠戮,想到江阴的表妹及其夫婿一家十余口,险些站立不稳,她强自稳住心神,抱着一丝希望声音微弱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江阴的百姓……”

巴克度看见夏子衿的失常,有些害怕,但他又不会撒谎,于是结结巴巴地道:“我听说都死了,只剩了几十个人……”

夏子衿一下情绪失控,双手扳住巴克度双肩,声音颤抖地道:“全都被你父王杀了?”

巴克度害怕地道:“姑姑,我不知道。”

夏子衿本来毫无迁怒于巴克度的意思,但由于过度震惊和忧愤而不免声色俱厉:“你父王现在在哪里?”

巴克度结结巴巴地道:“在天英阁。刚才扎儿博老师也过去了。”

夏子衿放开巴克度,一言不发径自转身就走,快步往天英阁而去,采薇连忙跟在后面。巴克度从来没见过夏子衿如此失态,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兀自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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