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永州城的李自道接到李牧九中榜封官的消息,手中拿着那封信笺,目光空洞的坐在书房,不言不语,这信上说,李牧九已经拜在了左丞相门下,成了他的学生,如今凭着左无咎的关系,竟能入朝为官,进了户部,补了之前户部少卿的缺,这官职不知比他这个永州城司高出了多少的阶位,可谓一步登天。
虽然欣喜儿子做了高官,然而李自道也十分担心,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做老子的还不知道,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心里揣着异哥的死,他心中有恨,想的都是伸冤报仇,就怕他年轻气盛,做了权臣之间互相较量的垫脚石,李自道思考再三,在回信上只写了:知道二字,未有对李牧九自作主张的责备,也无多一分的关怀,可是如今他要为李牧九的担忧,却只多不减。
那信,路程辗转的送到李牧九的手中时,李牧九刚在庙堂行完了册封礼,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忐忑的拆开信封时,他想父亲一定写满了责骂,他又岂会不知,自己现在已经深陷险境,那万里草堂多少的学子,如果他没有能力得到左无咎的重用,随时有第二个他爬上来。
同窗的文大兴在左无咎的大力举荐下,如愿的进了灵安府,不过只是做了校对文书的闲职。然而他的头上就是孟国公的心腹之一,灵安府司卿,阿图。
薛玉进了吏部,任吏部左少卿,位在副职,正位乃吏部大卿,而孟国公的学生封梨若任吏部右少卿。张九亭进了礼部,职位所在圆译馆,掌接待各藩属之责,虽然职位不高,但对于容易满足的张九亭来说,已是感觉天恩浩荡。魏稹则任了儒林苑侍读。萧子柱如愿的进了刑部,时任督查院协理,掌各地送来的刑名案件,会同部内十三司审理之权。孟国公的学生贺冬玄巧的与李牧九同在户部为职,任户部右少卿,而户部大卿同是孟国公的学生,沈维正。如果不是大试开启之前,大意了,与那小皇帝承诺,一切公平起见,听从他的安排,自己现在顾着颜面不好发作,否则岂会让那两个老家伙得了便宜,反正他手里学子众多,塞进朝堂都是早晚的事,任左无咎跟易善补两个老家伙能翻出什么花来,他自信小皇帝成不了气候的。
官职封上之后,翌日,李牧九等人就跟着左无咎进了朝堂。
来的尚早,在宣德门外等候的时候,正巧与张九亭还有魏稹遇上了,于是文大兴、李牧九、薛玉便前去与二人闲谈去。
几人寒暄了一会,宣德门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众身着朝服的官员缓缓而进。
而此时各郡州府县亭的官员,虽然见不到天子,但是早朝时间,他们也必须跪拜于所在地的城门之下,若有事奏,要写在卷轴之上,放进特制的牛皮桶里,再有驿站人员取来,需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奔赴都城,报于天子。
永州城司李自道已经失眠多日,天还没亮,鸡尚未鸣,他已经穿戴好朝服,走到了城门之下,天空还挂着月亮,冬日的肃杀寒冷都给了早上,李自道念叨着,这个时候千里之外的李牧九已经站在了章劾殿,父子二人,同朝为官,却遥遥相隔。
在去往章劾殿的路上文大兴握紧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又紧张又激动。
“终于要面见天子了!”
薛玉站在文大兴身边,队伍缓行。
“天子要是见到你这个跳马猴子样,必要把你赶出章劾殿。”
李牧九在文大兴身后跟着,问道:“你就这么想见天子?”看文大兴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见过天子,难道他并不是像他一样是棋子?李牧九在心里存了怀疑。
文大兴微微别过头,正要回,却已经进了章劾殿内,大殿肃静,便未敢再吱声了。
章劾殿乃满朝文武早朝面见帝王的地方,殿内十分大,朝臣所站之地,之帝王所坐,相隔十步阶梯,远之又远。
李牧九余光看向前方的孟国公,这满殿的大臣都是站着,只有三公,坐着听政。
稍候不多时,内侍官便宣皇帝驾到,礼—
众人行文臣鞠躬拱手作礼。
文大兴总按耐不住要稍稍抬起头看,可是离的太远,天子还带着冠,冠帘摇摇,总是瞧不到。
内侍官:“起—”
新晋的几个年轻的官员抬着头,都想着看看天子的模样,可是距离太远,那垂在帝王面前的珠帘隐隐约约的遮掩着天子的容颜。
李牧九好奇的看着远处的天子,耳边听着周遭大臣的谈话,他仿佛一个局外人,静静地听着。
“陛下!老臣要告孟国公纵容子孙杀人!”
方才还在神游的李牧九忽被这个声音敲醒。
“陛下!臣几日前得知,孟国公之孙,在永州城纵手下杀人取乐!于闹市街区就将一男子活活打死,而后当地官员毫无作为!抓了个替罪羊,草草结案!”说话的大臣是年近花甲的礼部大卿狄怀信,是朝堂少有的正值老臣,一直不畏强权与孟国公争斗。
这些话字字都在诛李牧九的心,一瞬间红了眼眶。
旬令堂不屑的说道:“狄大人,你有证据吗?”
狄怀信有些激动:“证据?那满街的都是人证!”
“哦?那你就叫那些人去府衙击鼓鸣冤啊。”齐国公讥讽道。
“你!”狄怀信气的直咳,说道:“你弄权霍乱朝堂,草菅人命,桩桩件件,老夫都不曾诬陷你!”
“狄大人!你总是这样诋毁老夫,老夫念你一把年纪,将死之躯,屡屡不与你计较,你倒是三番四次的找我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孟国公说道。
“狄大人,你是不是被人骗了?那案子确实有,可是与我世侄分毫干系没有。况且,城司已经结案,如今你跑到大殿上说这些重伤三朝元老,到底是何居心?”赵国公说道。
“你们——咳咳咳咳咳咳”狄怀信气的发抖。
李牧九走过去扶住狄怀信,说道:“狄大人有礼,晚辈永州李牧九。”
“你是……李自道的儿子?”
“正是。”
旬令堂听到李牧九的介绍,不禁对他多了分关注,旁边的齐国公说道:“你是左丞相的门生。”
李牧九礼貌的回道:“是。”
狄怀信拉过李牧九,激动的对天子说:“陛下!那死的就是他的家仆!此事,他一定能证明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李牧九看着这个唯一帮自己为异哥伸冤的老者,瞧他年至花甲,颤颤巍巍的站在朝堂,依旧挺直了胸膛,不惧强权,李牧九看着狄怀信,心中满是愧疚。
“臣李牧九证明狄大人所说非虚。”旬令堂那双眼一阵凌厉的目光投在李牧九身上,心中算着:姑且听你怎么说。
“但是,只有一事是对的,就是死者确是我家家仆,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也去跟其他仆人了解过了,我那家仆本就是个不省心的,到处爱招惹是非,他定是又口出狂言,与人起了是非,才落得如此下场,恰巧跟孟公子有了牵扯,不想伤了公子名声。”
狄怀信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牧九,大怒道:“你胡说!”突然,吐了好大一口血,笔直的摔在了朝堂的地上,这着实吓坏了众人,纷纷涌了过去,朝堂瞬间混乱开来。李牧九年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心更慌了,宗寒岭撩开遮帘,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叫道:“爱卿!”
“崔白!叫太医!”
李牧九呆立的站在一旁,浑身颤抖,他怎么会想到发生这种事,心里祈求着狄怀信平安无事。
旬令堂走到李牧九身边,说道:“吓坏了吧,孩子。”
李牧九眼睛通红,含着泪水,本是恨不得立马杀了孟国公,转头跪倒在地,面对着旬令堂,故作可怜的姿态,说道:“求孟国公怜我。”
旬令堂笑笑,指指左无咎,说道:“那才是怜你的人。”
狄怀信的丧事天子特令,以国公体制办理,倒是走的风光体面,他的孙子狄小禹也封了荫官。
忠臣以死直柬的事在大洲传的沸沸扬扬,老少妇孺,人尽皆知。
李自道得知此事,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不敢起身,除夕将至,他决定要前往都城看望儿子了。
户部少卿府内,屋外大雪纷纷,屋内李牧九对着案上的文件,看也看不进去,入朝之前,伯尧上邀他去了蓬荜楼,那包间里还坐着左丞相,伯尧上与左无咎让他转投在旬令堂的门下,让其只管按他们说的去做,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如今尽快取得旬令堂的信任,才能更快的将其除之。
虽然李牧九心中万分不愿,但是能快些为异哥伸冤,他便答应了下来。
那日朝堂,他本以为是做场戏,却没想到会是那种结果。
“李兄。”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牧九回头去看,原来是文大兴在门口叫他,身上披着的斗篷落满了雪,李牧九走到他面前,问他什么事。出了那件事之后,草堂的其他学子,已经不怎么联系他了,就是在街上见到,也远远地避开,不似从前。他本以为文大兴他们应该也是要如此对他了,毕竟他现在在文人骚客之间臭名昭著,新科官员,背弃恩施,谄媚三公,逼死老臣,足够叫不知详情的人对他唾弃。
“没事就不能叫你?怎么进了朝堂竟有了生疏?”文大兴拉起他往远处一指,回廊处站着薛玉、张九亭。
李牧九心头一震,多日不见,他已经做好了孑孓一身的准备了,没曾想,他们还是会叫上他。
“你若无事,这就随我回家,我老家的父母来陪我在都城过年,拿来了鹿肉跟美酒,咱们得喝一杯,你可不能拒绝我。”文大兴说道。
望着文大兴等的目光,李牧九不知该说什么好,哽咽道:“我……”
“快些走吧,一会雪该下的更大了。”回廊上的薛玉朝这边喊道,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文大兴拉起李牧九的手,在雪里小跑着,追上薛玉,一边嬉笑一边嗔怪他也不知等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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