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野在开始下午的训练前把涂牵牵送到学校门口。
涂牵牵手里掂着车钥匙给车解了锁,临上车,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明天最后一天训练,后天开始放寒假,对吗?”
闻野帮她把车门拉开:“我明天下午训练完就回去。”
“那就明天等你回去了,我们晚上一起去超市买年货,然后过两天再开车回老家把奶奶接过来。”涂牵牵坐进车里,趴着车窗笑眯眯地看他,“现在的感觉就跟长这么大第一次正儿八经过年一样,超级期待,度日如年的那种。”
闻野点点头,看着她笑成月牙的眼睛,弯起唇角说:“我也是。”
“那我走啦!”涂牵牵把车点着火,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闻野一直目送她的车彻底淡出视线,转身时恍然发觉什么,抬头看了看天,这座城市少有这样的好天气,今天是个例外。
雾霾已经退散,微风,阳光温柔得像是爱人的吻,空气里沉浮着洒水车缓慢经过时带起的泥土淡淡的清新。
然后他一下子想起,他来北衡的那天,天空好像也是和现在一样的蔚蓝,蓝得让人只是看进眼里,都觉得心情舒畅。
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期待这个新年了。一切都在慢慢地好起来,他轻轻闭上眼睛,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快要走到篮球馆门口的时候,闻野看到姜慎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慌慌张张的,手里抓着外套,都来不及穿。
他上去拦了姜慎一下:“怎么了?”
“我跟闯哥请过假了,有点事情要处理。”姜慎这么潦草地解释了一句,拍着闻野的肩膀说,“年后见吧,先走了。”
他说完后就急不可耐地大步跑开了。
闻野直觉应该是他爸爸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他拿出手机,给付闯发了一条微信,把自己的猜测通知到付闯。他是队里唯一了解姜慎家里情况的,虽然能帮上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的确是放心不下姜慎。
付闯的回复没有等到,闻野却意外地等来了徐素棉的电话。
他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接通后照例先喊了一声“妈”。
“小野,你是不是快放寒假了?”徐素棉说,“这已经腊月二十二了,我看其他孩子都回家了。”
“我们队是后天开始放假,因为三月份有比赛要打,所以训练日程安排得比较紧。”闻野如实回答。
“那你准备哪天回来的?”徐素棉的语气很温和,“买好票没有?我听说现在都不好抢到票了。”
闻野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她:“妈,我过年不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来?”徐素棉果然急了,语气立马变得咄咄逼人,“你心里现在是不是容不下这个家了?完全不把自己当这个家里的人了是吗?当初说走就走,我看你是走的时候就想着跟我们撇干净关系了!”
“不是。”闻野烦闷地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解释,“我初八就要回学校继续训练了,寒假就放了两周,所以……”
“你这到底是上的什么学校?”徐素棉厉声打断他,“成天不是比赛就是训练,人家不都说上了大学时间最宽裕吗?一个人可以做好几份工。我觉得你现在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闻野由内及外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朝后贴着墙靠上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天上个月又住院了。”徐素棉一直没挂电话,隔了好久,她的声音再次冷静下来,“我跟你爸今天刚把他接回家,他一直嚷嚷着,哥哥怎么还不回来,非得催我打电话问问你,让你早点回家。”
闻野胸口压抑得厉害,他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焦虑:“他的身体好点了吗?”
“小天住院这几天体重一下子抽了六斤。”徐素棉微微哽咽着,“我现在一看见这个孩子我就心疼的不行,他都念叨你一个月了,从还没进腊月就开始倒计时,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放假。”
“我回去。”闻野很快就妥协了,其实但凡是涉及到闻天的事情,他都没办法任凭自己置之不理,“我这两天就回去。”
徐素棉满意地挂了电话。
闻野捏着手机恍惚了好一阵才回过神,然后给涂牵牵发微信通知给她这个临时的变动,他没说很多,只是告诉她,自己过年要回家一趟。
五分钟后,涂牵牵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
“我刚到家,什么情况?”涂牵牵锁了车,闻野还听到了她在防盗门外输密码的滴滴声,“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我刚接到家里电话,小天情况不太好,我想回去看看他。”闻野沉默了一下,声音内疚得低了下去,“牵牵姐,对不起。”
“为什么又道歉啊?”涂牵牵听了还有点生气,“那我们就回去过年,明天晚上照常去超市买东西,买完带回老家。你如果担心他,着急回去,后天早晨我们就往回赶,天黑之前怎么也能到家。反正我在哪里过年都一样的,听你的好不好?”
闻野的喉咙像是被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堵住了,胸口那道不停翻滚的涨热感几度让他想要大声咆哮着把一切都宣泄出来。饶是如此,他最后也只艰难地挤出一个“好”,其他再想说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付闯下午一直没有出现在篮球馆,周执带着他们三个自行组织了训练。
闻野在训练结束后从铁皮柜拿出手机,看到自己中午给付闯发的那条微信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姜慎那边遇到的问题可能比他想象中要更严重。
池漾哼着歌慢悠悠在他旁边换完衣服,习惯性过来搭上他肩膀:“今年跟你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待会儿我准备吃半斤米饭。”
鹿鸣说他要去商场给妹妹买新年礼物,换好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拖着周执先离开了。
闻野看着更衣室的门被重重关上,犹豫了片刻,对池漾说:“姜慎好像遇到问题了。”
池漾瞪着眼睛问:“他跟人干架了?”
闻野摇摇头,把姜慎家里的情况跟池漾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末了,又着重交代他:“先别告诉小鹿和周执。”
“我靠?”池漾听完后愣了整整两分钟才说,“大家平时?‘坑爹’都坑习惯了,这家伙这是典型的被爹坑了啊。”
“闯哥那边也没消息。”闻野脸色凝重,“你有什么办法吗?”
“咱俩干脆直接去闯哥家里找他吧。”池漾从铁皮柜里翻出自己的羽绒服,飞快套到身上,“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应该是有办法的,毕竟我爹那里还能让我坑一下,但是我得先看看具体情况。”
闻野跟他一起到车棚取了车,才想起来问:“你知道闯哥家住哪里吗?”
“知道啊。”池漾跨上山地车,半张脸都埋进高领毛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去年年初闯哥不就开始全省挑人了吗,我跟我爸说我被挑走了,他死活不信,非要带着我到闯哥家里去送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闻野:“…………”
“我还知道闯哥特别怕老婆。”池漾嘿嘿一笑,踩上车骑到他前面去了。
——
闻野跟着池漾轻车熟路找到付闯家小区。他看着池漾贼溜溜地绕着单元楼附近的停车位转悠了一圈,最后跑回来跟他说:“闯哥应该还没回来,他的车不在,我们就待这里等他吧。”
闻野还没说话,池漾直接竖着食指压上他嘴唇,很是机智地一挑眉:“这段时间最好别去他家,因为师母会逼着你吃小蛋糕的。”
闻野:“…………”
他跟池漾大眼瞪小眼等到天都快黑透了,付闯的车终于在他们面前停下。
“这事儿你俩就别管了。”付闯把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来,脸色绷得吓人,一开口就直接说,“顾好你们自己的训练,可让我省点心吧。”
“闯哥你这么讲话可是不对的,”池漾拍了拍他的车顶,义正辞严道,“姜慎是我们的队友,队友是什么概念?队友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要是真的遇到困难了,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那你理!你说你怎么理?”付闯愤懑地用力一拍方向盘,气得胳膊都在发抖,“他那个爹已经彻底没救了!在号子里蹲着还敢聚众斗殴,把狱警都差点打残了!”
“现在怎么处理的?”闻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池漾拖到了一边,皱着眉问,“会加刑吗?”
“故意伤害罪加上妨碍公务罪,起码要多蹲五年。”付闯长长地叹了口气,两手扶着额头半晌没说话,“姜慎算是彻底被他给毁了,这孩子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
“请律师……还管用吗?”池漾试探着问。
付闯摆摆手,又换上不耐烦的语气:“行了,你俩别跟着折腾了,该干嘛干嘛去。还有,谁也别去找姜慎提这件事,连我这里他一开始都在瞒着,这些事情他不会希望你们知道的。”
池漾扭头去看闻野。
“那我们先回去了。”闻野对付闯说,“需要我们的话,你再跟我们说。”
“走吧走吧,我也不留你们吃饭了。”付闯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空瘪的烟盒,又皱着眉头四处找打火机,“我抽根烟冷静一下。”
闻野拖着池漾走了。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学校,氛围压抑得让池漾连叹气都小心翼翼。他把车锁好,犹豫着问了一句:“他爸之前判了几年?”
“好像是七年。”闻野说。
“哦哦。”池漾的情绪也出现了罕见的低迷,声音越来越弱,“这件事儿用钱应该是解决不了,他要是打的普通人还能试试私了,这袭警……”
“嗯。”闻野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去吃饭吧,我回宿舍了。”
“你不吃吗?”池漾见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有些着急地跳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待会儿不加练了吗?”
闻野从后面朝他摆了摆手,算是默认。
付闯说得没错,除了感到无奈和惋惜,面对这些冷冰冰的意外,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明天的太阳永远会照常升起,无论今天你经历了怎样的撕心裂肺,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个道理。
这句话说得太漂亮了。
而,那些死在今晚的东西,在接下来的漫漫余生里,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了?
真的没有人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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