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八六号收容星,地下收容四区。
明永健一行三人,在隐形机器人的重重保护之下,来到了那幢英伦风的、多重人字形坡屋顶结构建筑物前。
不仅仅是那个小阁楼,而是整个房子,都已经被完全腾空了——
这是新任总执掌大人的手笔。
这样做,既可以算是向这位明助理示好;未来,等明永健死了,这里还可以弄个“故居”之类的噱头,让每个即将出发去预科星的小孩子们,都先来这里一趟,进行一番爱星教育、或者激励教育。
教育成年人是毫无意义的,他们能为收容星做的最大贡献,就是早一点去死。
明永健微微做了一个手势,隐形机器人们涌入了这幢建筑,大约三秒种后,传出了“安全”的讯息。
然后,三人提步,走过正厅、登上楼梯,穿过长廊,踏进了那间小阁楼。
这,就是所谓的“私人空间”,风能进、雨能进、智脑不能进。而哪怕再八卦的人,也不会关注“收容星上的居所进出入记录”。
孙春芬副科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先在桌上放下一盒烟草;继而从隐形机器人的手中,接过茶具、茶叶,开水壶,开始熟稔地冲茶。
但从未离开过母星的于慧君,却显得很好奇,她四处打量着这个不到八平米的阁楼——事实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除了墙和那扇窗户之外,就只有极其简陋的一床一桌。
她只是想要用这种行为,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
明永健助理带她们来到这里,就是要进行一场密谈的节奏了,而这样的密谈,理论上只存在于上位者和嫡系下位者之间。
可是,于慧君确实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完全地依附这个年轻人。
她是有野心不假,但她并不看好明永健助理。原本,她只是想要通过这块跳板,快速完成跃迁式升职,再找自己在董事局里的关系,寻个机会跳回总部——华夏人种的文化里,有着“能上不能下”的传统,明助理若是给了她一个副总监,回到总部,最坏的结果,也会保证有一个主管的位置,这就最少省下了十年的辛苦。
但若是成为了明助理的嫡系,她就必须在这棵树上吊死了;这并不符合她对自己人生的规划——至少,董事局那边的关系,就算是彻底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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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没有离开过那样,明永健习惯性地坐在了那扇窗前。
从他指间升腾的烟雾,顺着这窗口,向外蔓延。
先是给了孙春芬副科长一个鼓励的微笑——她是绝对的嫡系,也是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所以,并不需要刻意地多说什么——然后,明永健助理看向于慧君,沉声问道:
“你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五年时间,从一个普通员工爬到科长的位置,很不容易吧。”
于慧君微微叹了口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五年时间,有多么的不容易;那些辛酸的往事,可以写成一千零一夜个故事。
然而,很快的,她就把这些不好的回忆抛诸脑后。
很显然,这位拥有公孙龙传承的明助理,开始对自己施展话术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陷入到他预设的语境里去——除了现在的孙春芬副科长,几乎每个知道明永健身份的人,在与他面对面对话时,都不乏这样的警觉。
于是,她也学着明永健的平淡语调回答道:“是的,很不容易。”
如果对上别人,她可能就顺着这个问话,把心里的苦水全部倒出来——这是你让我说的;那么,不管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一直在说话,你总不能无故打断我吧?而且,我说的都是真事啊,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说着说着,没准话题就被带偏到姥姥家去了。
当你不想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主动出击,从来都是最正确的选项。
就像一千年前,在还存在着货币、收支、借贷的那个年代,人类总结出很多种“阻止对方借钱的办法”;其中,最为大众认可的方式,就是“先开口向对方借钱”。
但是……对上明永健助理,于慧君不敢这样做。她觉得,自己只会说多错多。
然后,她就听到了第二个问题:
“既然这么不容易,你却不改初心,依然努力往上爬;那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
在这刹那间,于慧君语塞了。
这个问题,如果拿来问收容星上的无业者们,会有很多很多的答案——氧气、食物、烟草、酒水、饮料、新衣……
因为他们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但对母星上的有业者们来说,这个问题,向来就只有四个答案:权限、权力、爱情、婚姻。
严格来说,是两种。
因为权限和权力,是密不可分的;而爱情和婚姻,在母星上,也是同一回事。
在物质层面上,智脑有一百万种刺激人类多巴胺分泌的方式。但在精神层面上,从古至今,人类却始终只有这两种,可以得到快乐的方式。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对一个有野心的人,尤其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说,爱情、或者婚姻,是很难让她们从中获取快乐的。于慧君略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简短的句式实话实说:
“权限。”
然后,第三个问题如潮水般袭来,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有了权限之后,你想要用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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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春芬副科长有些发蒙。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大正在使用话术;但她怎么也听不出来,这些问题里所暗藏的那些内容。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已经喝完了两杯茶之后,于慧君还是没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反而战战兢兢,汗如雨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虚脱了一般。
有了权限后怎么用?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像父亲那样,说开革谁就开革谁,说提拔谁就提拔谁;像老大那样,随手指一个方向,两位主管就义无反顾地,朝着这个方向进行研究;甚至还可以像母亲那样,没事的时候,关心一下星海大事,用权限看看别人看不到的八卦;顺便写个奏折,投给吏部巾帼司,弹劾从八卦里看到的那些“非礼”、或者“失礼”事件——她的母亲并不是完全的傻白甜,知道一个“诰五品宜人”的奏折,枢机堂是肯定不会重视的,所以,只会投给巾帼司。
有了权限,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孙春芬副科长顿时就想起了,自己在工部学习时的那位导师。
他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云山雾照的方式,来考察学生们的“悟性”。
她的“悟性”是极差的,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分析不出“这句话指代什么”、“这个词的深层含义”、“这个字眼蕴藏的杀机”……
所以,整整十二年,孙春芬副科长都没能得到那位导师的青眼有加;最后,也只拿到工部的二等荐书;不得不放弃三甲公司的梦想,进了阿萨饮品这家一甲公司;甚至刚一入职,还陷进了潜规则的泥潭里,差一点就被逼得辞职了事。
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霉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够保护自己、愿意好好教导自己的老大了!
捧起一杯热茶,借着雾气的遮挡,孙春芬看向明永健的眼神,有无限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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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永健已经抽到第八支烟了。
于慧君还在出汗,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若是按着公孙龙的话术,此时的明永健助理,就应该穷追猛打,从“你要权限做什么”这个点打出缺口,继而用滔滔不绝的反问和诘难,说到她彻底崩溃,从此再不敢在自己面前抬头。
但那是辩论的话术,不是收服人心的话术。
正如明永健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的那样:辩论,可以击败对方,却不能毁灭对方;甚至仅仅只是想要说服对方,都很难做到。
能够在母星上保持着勃勃野心、甚至不惜为满足野心而吃苦的女人;显然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改弦易张。更大的可能是,自己把她驳得哑口无言;然后,她会去做庄子、荀子等人同样做过的事情——
我说不过你,但我要告诉全世界,我口服,但心不服!
是的,公孙龙一生最大的失败,就在于他只会辩论,却不懂得收服人心。
而明永健助理要的,绝不是一时辩胜的愉悦,而是让她对自己心悦诚服。
在他的“大事业”版图里,孙春芬是第一块,于慧君是第二块,虽然谈不上不可或缺——在派出孙春芬去拉人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能钓来这么一条鱼——但她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他还是如往常般云淡风轻,没有催促、没有焦急。
这份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在有了权限之后,我要做的事情,是……报复母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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