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白衣玄马飘一般地穿过冷清的街道,直到西城门口才勒马停住,那农家小伙哪见过这样华贵的人物,这白衣公子一身锦袍,繁复的暗花刺绣闪着银光,腰带上的金线看得他口水差点掉出来,这哪里是大官人,恐怕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吧……
“喂!愣什么神!殿下问你话呢,喜儿姑娘在哪儿?!”
那人一抬头,看到元钺白玉似冷峻的面容,心中一惊,还没碰上他的目光就赶忙低下头去,指着对过山上的一个小黄点道:“回……回回回回大官人,就哪儿!那个小黄点就是土地庙,要要要从南边的道绕上去……”
他话还没说完,那匹乌黑发亮的宝马长嘶一声,直接朝西冲了过去,直直冲到半山坡,再往上实在太陡峭了,它才停下,这时候就见那身白衣下了马,然后东一跳西一跳,就那么轻轻松松地“飞”了上去。
那小伙子长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边的守城兵得意地笑道:“没见过吧?那可是我们殿下。找到那姑娘算你走运,走吧,找个地方歇着先喝口茶,待会等着领赏。”
那小伙子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问道:“真真真能拿五百两?”
“你也不看看咱殿下是谁,我大渝的财神爷!”官兵往他手里塞了长小字条,上面写着:“老柴酒馆。”那官兵忽然笑嘻嘻地说:“嘿嘿!这是我家婆娘在北琅琊的小营生,以后公子你发达了,别忘了照顾照顾小弟我生意!就在灵水西二头村村口,物美价廉,包您满意。”
清晨的气温低得可怕,土地庙的残垣断壁上投进一缕阳光。喜儿背上的伤还没长好,昨天一挣扎又裂开几个口子,其实她已经醒了,却没力气挣扎,一声不吭地躺在一推柴草下面,绝望地掉着眼泪。
山上等着的一家子以为大儿子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时辰,大家正靠着墙打盹呢,没想到只半个时辰不到,突然从外头跳进来一个白衣公子,吓的三人东倒西歪。
还是老农妇胆子大些,爬起来,问道:“您……您就是那位大官人?”
“喜儿在哪儿?”元钺扫了一眼屋子,没发现喜儿,打断农妇的话直接问道。
“啊,那姑娘啊,她在这儿在这儿,跑不掉的。”小儿子满脸堆笑地跑去拨开柴草堆。
只一眼便看得元钺肝肠寸断,卿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身上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东西,满脸的泪痕。
“喜儿!”元钺的声音都发抖了,喜儿胸上一个黑黑的泥手印却像根箭一般扎进他眼里。
“谁……谁碰了她!”
他一声吼,把三人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二哥大声求饶道:“我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大官人饶命!大官人饶命。”
三弟一听,也叫起来:“哥!你别污蔑我,昨晚明明是你!大官人饶命!小的也劝过我二哥!是他见色起意!……”
元钺一眼瞧见那家兄弟二人因为挖木薯而满是泥污的手,脸色冷得可怕。
那兄弟二人吵吵嚷嚷,最后连那大娘也数落起他们,元钺银牙紧咬,硬是忍了下来,道一字:“滚!”
“谢官人饶命!谢官人饶命!”那大娘拉着两个小儿子就往外走,三儿子还不肯走,道:“娘!还有五百两银子呢!”被大娘一巴掌刷在脑袋上骂道:“不识相的东西!赶紧给我走!没看见那大官人都怒了么!你小子还要不要命了!”
元钺把愤怒硬生生咽下,跪在喜儿身旁,拔掉她嘴里的东西,伸出颤抖的手指抹掉她脸上的泪,带着哭腔道:“喜儿,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你,你可是哪里伤了?”
喜儿不认得他,却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本来怕得要命,却见他红着眼圈,手忙脚乱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也可能不是元钺的人,元钺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的。
她被揭开绳子以后,警觉地往后退了退,握着被粗麻绳擦破皮的手腕,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您是?”
元钺的眼睛都模糊了,他热切地望着她,却看到她像看陌生人那样用胆怯的眼神望着自己,不住地往后退着,他愣住了。
“喜儿……”
“您……”喜儿慢慢扶着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问道:“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姓名?”
“喜儿,你,你不认得我了?”
元钺朝她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胸里某处在抽痛,痛得他无法思考,无法冷静,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伸出手去,流着泪道:“是我啊,喜儿!我是元钺啊!”
元钺!
喜儿的眼瞬间睁大,恐惧替代了她所有的思考,在他的指尖将要触到她身上的一刻,掉头就跑,没命地跑!
“喜儿!”
元钺做梦也没想到喜儿的反应会是这样,慌不迭地追出去。喜儿哪里能跑得过元钺,眼看着他就要抓住自己,她看了眼西边陡峭的山坡,闭着眼就跳了下去,元钺吓坏了,跟着跳了下去。
喜儿跳下去才本能地施展出一点轻功,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落地的时候还是崴了一下脚,却还是不屈不挠一瘸一拐地想要继续往前跑,一转身,发现那个元钺竟然就落在自己跟前,堵住她的去路。
他是有功夫的!喜儿有些绝望了。
只见那人向自己伸出手,带着哭腔道:“喜儿,我……”
元钺话没说完,“噌!”地一声,喜儿忽地一下抽出他别在腰间的那杆玉笛中的短剑,对着他剑尖相向。
“喜儿!你……要做什么?”他满脸惊愕,还是不自觉地想朝她走去。
“你别过来!”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别过来!当年你灭我凤家满门,如今还要对我赶尽杀绝,元钺,你不怕遭报应吗!”
望着她满是悲愤的双眸,元钺知觉浑身一僵,血流上冲,一阵眩晕,她的话如同钢刀入喉,卡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跟过来,就算我活不了,你也不想活。”她叫道。
“喜儿……”泪珠从元钺的眼里滚落,现在的他除了重复地唤她的名字,再想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他本能地跟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过无数次的梦中相拥,盼来的会是这样的重逢。
灭她满门的血海深仇,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元钺无言以对,所以她才装作不认得他,迟迟不去找他?他如丧家之犬那般丢弃了所有尊严,可怜巴巴地乞求她别丢弃自己,跟在她身后,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她,巴望她能看自己一眼,哀求佛祖能给他一点怜悯,让喜儿看到他眼里的恳切,他心中的愧疚。
“喜儿……喜儿……喜儿……”
“你别跟着我!”
喜儿突然回身,一剑刺了过去,毫无防备的元钺就这样傻傻地望着她亲手把剑刺进了自己胸膛。
喜儿拿着那把短剑也傻了,她从未杀过人,那剑尖扎进血肉的触感令她心惊。
她望见元钺不躲不闪就那样站在那里让她刺了进去,她望着他那双哀切的眸子浸满泪水地看着自己。
她看见鲜血从他莹亮的白袍上滴了下来,渐渐染出大片严红。
怎么会……自己怎么会知道那把玉笛中藏着短剑?
“不!”
喜儿被自己这个问题吓得松了手,短剑带着血迹掉在地上。元钺一手压着自己胸口,又朝她走了两步,悲伤到说不出话来的他,还想要伸手抓住她。
这时身后的山顶上传来渝兵和侍卫的呼喊声:“殿下!殿下您在哪儿?”
忽然元钺年少时的暖暖笑意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喜儿混乱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元钺,接着便一下子钻进密林,很快没了踪影。
被部下发现时,元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喜儿逃走的方向泪流不止。
看到元钺胸前大片的血印的大牛“诶哟娘诶!”一声惊叫,吓得魂不附体。大牛就算自己挂了都比看到元钺被伤了强。把胸口被扎了一刀的钺王爷带回去,他家李长生小爹还不得晕过去!
他扑通跪下大哭:“小的保护不力,请殿下刺死!哇!”
元钺又恍惚了一阵,终于收回了魂,看了眼边上扯着嗓子鬼嚎的大牛,理都不理,接过另一个侍卫手里的披风披在身上,挡住胸口那片红,吩咐道:“咱们走。”
“诶?殿下!您没事啊!早说嘛,吓死俺了!”大牛跳起来,喜出望外地小跑地跟在元钺身后。
“扎得不深。”元钺简短地解释了一下,继续用手压着胸口的伤口,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吩咐道:“大牛、青峰,你们去那片林子里把喜嫣儿找到,她身上有伤,跑不远,发现她之后远远跟着就行了,别让她发现。”
“啊?这是为啥?”大牛不解其意,不过还是乖乖地遵命:“殿下要这么办就这么办喽。”大牛一边碎碎念,一边与叫青峰的侍卫钻进密林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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