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业坊，慕府。
陆云考虑再三，还是等下了小厮的通传，却迟迟无人回命。
良久，方见一个半人高的小丫鬟走进前庭，一身浆洗的青布衫，皱皱巴巴泛了白。
“云姑娘，我们家大姑娘命奴来传话。将军半个时辰前被叫去了宫里，眼下何时归来尚不知晓。夫人此刻犯了头痛，已然歇下。”
“棠哥儿可在？”
既然长辈尽是不便，此刻也怪不得陆云直接去寻他家公子了。情急之下，若是犯了规矩，想来也是有情可原。
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半晌才讲：“大公子他……他不在。方才……出了门！”
果然是年纪小，撒谎都没个样子。
陆云冷笑，慕伯父离府时日，主母一派竟猖狂至此。
不顾一众仆役的阻拦，她直接跑去西院，立于前廊，对着门里大喊：“慕棠！慕棠！”
先前的小丫鬟追来，正听闻陆云大喊主子名讳，吓得跪地叩首，颤巍巍不停声地乞求：“姑娘莫要喊了，姑娘莫要喊了……”
闻声赶来的是慕樱——手里抓着一方铜盆，照着门口，将其中的花肥脏水泼了出去。
泛着恶臭的污垢虽未直接上身，却仍有零星溅至陆云的裙袂，落下斑斑印记。
“没用的东西！还不回来。在外人面前跪来跪去，贱蹄子！”
熟悉的矫情语调响起，陆云身旁的小姑娘满眼惊恐。她抬眼看着陆云，似是求助。
陆云可怜那丫头，却因是客人身份不便多说。再者，此行实为求人，断不可因小失大。狠下心来，一咬牙。她扭过头去，不再看小丫鬟一眼。
“夭夭，还不去领罚！”
慕樱实在讶异，此刻陆云竟没了平日作对的嚣张。本是想好了万千话语奚落她一番，这下反而失了话柄。无奈，只得又将矛头转向那卑微的丫鬟。
名叫夭夭的丫头，眼中存了恨意。临走前，她不忘回首哀怨地看上主子和陆云一眼。
陆云张张嘴，喉头一滚，生是咽下了阻拦的话头。
“樱儿姐姐，妹妹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姐姐莫要恼火。”少顷，陆云垂下眉眼，向着门里的慕樱拜道。
眼下，陆云格外恭敬，慕樱反而有些发怂。
她二人自小认识，向来不对付。哪一次不是闹得大人出面才停下争执，且陆云伶牙俐齿，慕樱从未占过上风。
“罢了，我虽比你大上两岁，但到底你的教养还是伯父伯母说了算。不过，慕棠的确不在府中，妹妹来得不是时候。”
十几年唯一一次，陆云对自己恭恭敬敬，。樱得意起来，语气更是温柔许多。
愁眉不展，陆云个中说不出滋味。
此处不比自家，断不可生急，反倒让别人拿住端倪。
慕怀桑离府，夫人又一手遮天。目前，除了自家院里几人知晓陆卿被抓，这消息还并未传出。过早被他人知晓，便会多生出一份忧虑。
陆云心里已然失了态，却不能在慕樱面前显露半分。生怕自己一时发怯惹得旁人怀疑，她三言两语寒暄道谢后，急着逃离眼下这番境地。
……
慕樱回到屋中，遣了留候的几个丫鬟，直接走进内房。
“阿娘，我已回了那丫头。”
抬眼，慕夫人眉梢轻挑，转而移视右向。慕樱顺着那道目光看去，不觉惊出声来：“慕棠？你不是未在府中？”
“那不过是让你搪塞陆家的话，我怎的生了你这么蠢笨的孩儿。”慕夫人回归平日里对待慕樱的态度，很是不满。
慕棠随着母亲，对自己的长姐同是颐指气使：“方才你出去的当儿，母亲便寻人，唤我至房中。等了姐姐半晌，方迟迟归来，莫不是又和那刁丫头斗得个鱼死网破，没了缓急之分？”
“好了，棠儿。”
慕夫人并未斥责他忤逆长姐，只是轻描淡写地提点一二，令他止了话音。
“那云丫头既到此处寻你，想来是陆府已然出了事。你且去请了那位大人来，商量后策。”
听着母亲的安排，慕棠更是得逞至极，乐出了声。
耳边的一连串对话，让慕樱满头雾水。
不过，她早习惯如此。母亲想来是亲近弟弟更多些，诸多事由她都参与不得。待自己知晓二人的主意，多数时候，他们已然是得逞了。
终于，慕夫人想起一旁还站立着的女儿。态度大变，不甚耐烦地问询，几百株的花是否尽数入了圃。
当她得知尚且剩着数十朵未来及下土，顿时生厌。往后的句句皆辱骂她办事不利，没有丝毫管家的能耐。
慕樱委屈。
上百株名贵的花，却只分给自己不到十个家丁。几个人争分夺秒地培土移株，能有了眼下成效已是不易。
至于西院余下的那一众小厮，不是被母亲带了去降住慕枫，就是让慕棠拉走陪着蹴鞠。
但慕夫人可不再乎这些，她只道慕樱用人不善，无能至极。
此刻，慕棠得了逞能的机会。又因先前他曾偷拿一枝花送给阿平，竟少见地愿意替慕樱善后。做母亲的，很是乐意此事由慕棠经手继续，以此好生锻炼一番。她当下便把购花的前后所有悉数嘱咐了慕棠，还特别强调了具体的花枝数量。
“还不快谢谢棠儿，留这么个烂摊子让弟弟收尾。”转而面对慕樱，主母的态度比先前更要生硬可怕。
虽不情愿，但惧于母亲的怒气，慕樱后齿紧锁道了声感谢。面上她尽管仍是一副欣慰模样，心口却如浸黄连，泛起苦涩。
……
四处碰壁，陆云本欲去寻慕枫求助，却未成想，没能行至东院，便被把门的小厮拦住。
“姑娘，二公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小哥可否帮着通传一句，奴家找二哥确有要事。”陆云说着，从腰间小荷包里倒出些碎银，塞给那守门的“哼哈二将”。谁知那二人竟态度坚决，奈何陆云多番斯磨，仍是不应。
目送娇小姐面容羞赧、悻悻离去，其中一个生了悔意，“白花花的银子，怎就不赚？放她进去又何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夫人专门派了你我借二爷的话头来堵她，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夫人给的不比她多？”另一人摇摇头，咂么着嘴。
失言的小厮狠劲拍了拍自己的唇口，以作惩戒。
两个灰衣小厮噤若寒蝉，相视无言。俄而，回了西院复命。
陆云尽管满怀不甘，却只有离开，别无他法。
马车行至半路，她随口问向车旁跟随的小厮：“你我此刻身在何处？”
“回姑娘，东市交道上。务本坊那头有人围着闹事，眼下要绕道进平康坊了。”
平康坊。
陆云若有所思。随后坚定一声——
“去露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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