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凭借关系,争取了一次去狱中探视伽沁的机会。
幽暗密闭的石室,阴冷的空气中飘荡着腐朽的气味,九儿刚走了没几步便感到昏沉难受。
伽沁的嫌疑由于涉及皇家,便被关在朝廷要犯拘禁之地——每间牢房用石墙厚厚围堵,只留下一个望风的小窗,却也是高高在上无法企及。这样的牢室被单独隔开,每道门前都有狱卒看守。
隔着栅栏,九儿看到一堆枯草上躺着的瘦削身影,一身水蓝色的胡服已然破损不堪,污迹斑斑。
“伽沁……”九儿轻声唤道。
里面的人没有动,一旁满脸横肉的狱卒使劲敲了几下栓门的铁索:“喂!有人来看你了!”
伽沁这才起身,灰头土脸地拖着极其沉重的镣铐挪向门前。
陆卿给那狱卒一整荷包的碎银,才打发了他离开。
所幸伽沁没有遭受酷刑,但她细嫩的手脚被镣铐磨出了血泡,几近溃烂。结痂的伤口因昨日粗鲁地拉扯再度崩裂,凝固的血浆同里衣粘连,动辄生痛。
九儿来时做足了准备,悄悄递过一瓶药,叮嘱她一定要涂抹。
“姑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快些离开吧!”伽沁说话时一直看着地面,强忍眼泪。
九儿伸过铁栏把手伏在伽沁冰凉发红的指面,揉搓着希望由此伽沁得以温暖片刻。
“我自知那歹人万万不是你。”九儿一把握住伽沁的手,吐字间哽咽、颤抖,“伽沁,究竟是何人如此值得你以命相护,却不愿透露此事丝毫!唯你坦诚相告,我们方能救你啊!”
伽沁依旧默不作声,推开九儿的手,起身拖着镣铐背向他们,朝墙角的那堆稻草挪去。
“姑娘,你信任我,伽沁万分感激。但依旧是那句话,姑娘不要问的好,对你我皆无益。”还是冰冷的语气,却不似数日前那般底气十足,几日来的牢狱之苦折磨着伽沁,临近崩溃。
狱卒的到来中断了九儿继续下去的打算。
“公子姑娘,时间差不多了,还请给小人行个方便。”自陆卿给过他那满满一包碎银后,狱卒明显谄媚许多。
任凭陆卿再想塞银子,狱卒死活不肯。九儿不甘心地被陆卿拉着离开,一步三回头。
随着二人身影渐渐在光明处消失,囚室又恢复一片死寂。
里面传来铁镣发出的轻微叩击声,守门的狱卒收起咧到耳根的笑容,头微微偏向牢门狠狠啐了一口:“一个卖酒女这么大门路,昨晚慕府亲自来人威胁不许动刑,今日陆府又带人来看望。狐媚子,呸!”
……
身边的九儿闷闷不乐,吃茶时也只是抿了两口,平日喜欢的糕点一口未动,这让陆卿手足无措。
“那日押送的兵士皆是二哥手下的人,所云如一,必然不假。可却未曾谈起手链之事?或是手链在此后丢失,因而陷害于她?”九儿对伽沁缄默不言的态度耿耿于怀。
本是思索的陆卿听到九儿的话瞬时恍然大悟:“当局者迷……”
他用力晃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仔细捋一遍后,才想起有一人,他们自始至终也未曾考虑到——当日随车马一起求取文牒的僧人。他该是唯一一个未参与打斗且目睹全过程的人了。
陆卿心中有了些想法,却不敢就此断定。对九儿,他只是提议去找那僧人询问一番,再无言他。
二人匆忙赶到慈安寺时恰逢大户人家做法事,不便正庭直入,便由小沙弥带着去了后门。
顺着巷子拐了几个弯儿,迎面是一扇柴扉。应声而来开门的,是一身白素的少女,看模样该是与九儿年纪相仿。
“小元升,你不随着师傅诵经打坐,跑到这里做什么?”女子嗔怪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塞给了小沙弥。
待小沙弥吃着糖快乐地蹦跳离开,女子才与他们二人打招呼。
“不知姑娘公子来,可有要事?主持正在随慕家礼佛,没有两个时辰想必是不会休息的。”女子的语气温柔缓慢,即便再着急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会心安许多。
“姑娘,在下陆卿。这位是唐九儿。”陆卿看着九儿笑了一下,“我们二人是为取经文牒失窃而来。想找当日负责接头的僧人询问一些事情。”
“啊?这三天两头怎么都是来找净远师兄的。你们随我来吧,他可是被吓得不轻,如今还在床上休息,时常惊悸。”女子撇撇嘴,招呼二人进来。
……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出于礼貌,陆卿询问道。
走在前面带路的白衣女子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云衣,李云衣。唤我云娘无妨,病人皆是如此称呼。”
“云衣,方才你说是哪家礼佛?”九儿纠结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慕家,将军府来的。他家夫人和两位公子,据说都在。”
九儿笑起来,慌乱的心瞬间平静些许。“可否烦请姑娘前去,告知慕二公子后院有人等他。若问是谁,直说我的名字便是。”
云衣笑嘻嘻地答应着,虽然自己一直身居寺院,但对外面的事也尽有耳闻。“唐九儿”三个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
“我的姑娘啊!你跑去哪里了?慕夫人派人请了几遍,都不见你人影!”一个中年嬷嬷大老远向着李云衣跑来,不停地埋怨。
李云衣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身后二人一眼。
“陆公子,唐姑娘。我怕是不能陪二位前往了。顺着这条小径一直走,眼前的第一落房便是。”说罢,匆匆行礼离开。
二人按着云衣的指路行至屋前。房门半开,陆卿边扣门边推进,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小的白脸僧人,满眼惊恐地盯着活动的木门。
“净远师傅。”陆卿行礼。
看着他受惊颇深,九儿忙道:“师傅,我们是来调查取经文牒一事。”
小和尚长舒一口气,知会二人坐下。
一问一答间,僧人说起当晚——他记得清楚,同行兵士是两人成行双数列队,直到文牒失窃,他发现队尾有一人落单,便认定这场打斗有人受伤。
“说不准,那兵士死了!”净远哆嗦着尖叫,满眼惊恐。
陆卿一边安慰他,一边再三确定着他的话。小师傅描述着当晚的兵刃相接之景,不住地吞口水,话还未说完,便自己吓晕过去。
无奈之下,九儿和陆卿只得让他休息,悻悻离开。
“慈安寺为何派他去交接文牒。”陆卿想着方才净远的表情,忍俊不禁。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不敢打坏主意吧。”九儿一直惦记着伽沁,随口回答。
正在二人仔细回味小僧人话语时,慕枫已经不知不觉来到身边。
陆卿最先注意到,却不愿打断九儿的思考,便未吱声。
“九儿,想什么呢?”见她迟迟不语,慕枫只得开口。
看到慕枫的瞬间,九儿兴奋起来:“二哥!”
二人把方才所闻一五一十重复着说与慕枫,听完一番话的他铁青着脸,许久不言。片刻后,慕枫便借着随母回府的由头欲匆匆离开,却得知慕夫人和慕棠早已走掉,并未等他。
就这样,他一言不发地站着,任凭九儿不断询问倾诉。
……
慕枫奇怪的回应让九儿诧异又失望,同他一起回来的李云衣,听明白了来去过往,更是注意到九儿的不悦。她一手揽住九儿的手臂:“唐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去看看你说的那位姑娘吗?医者仁心,听你讲述,她的伤可耽误不得。”
三个人听云衣如此说,惊讶至极。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去搅这趟浑水,偏她李云衣主动请缨。
“你的陈嬷嬷大抵会拼死阻拦的。”慕枫冷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中年妇人。那妇人和先前寻找李云衣的是同一人,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四个,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李云衣瞬间像霜打的茄子,方才的激昂顷刻间消失殆尽。
“嬷嬷……”李云衣撒着娇向妇人走去。
就在主仆二人僵持不下的之时,陆卿问道:“慕兄,云衣可是……”
陆卿没有说完,慕枫便匆匆打断他的询问:“唉,是她。”
九儿疑惑,催促着二人解释给她听。
“或许未来某日,你该称她一声嫂子。”陆卿打趣道。
疑惑变为惊讶,九儿又把目光放在远处的云衣身上。午后的阳光打在云衣翘挺的鼻梁上,深深的眼窝,伴随着她优雅的举止和谈吐,九儿心生羡慕。她猜想云衣该是哪户人家的娇小姐,或许暂居寺院也说不准。
软磨硬泡下,陈嬷嬷终于答应云衣出行,又叫来慕枫和陆卿二人嘱咐半天。
加之未来嫂子这层关系,九儿对她好感倍增。
两个叱咤风云满长安的男子,这会子在陈嬷嬷面前,像是听训话的孩子一般。云衣和九儿都觉得好笑至极。
“他喜欢你。”云衣朝着陆卿的方向努努嘴。
一片红晕爬上九儿双颊,她笑骂道:“你净说些劳什子的话,以后看我二哥怎么管教你呢。”
“我和他,那是父母定下的婚约。说到底也没见过几面。你别打趣我这莫须有的事情,还是踏踏实实地想想自己吧。”云衣不甘示弱。
“云娘,马车来了!”小元升跑进来喊着,手里提着行医箱箧。
李云衣接过箱子,挽着九儿先走开。慕枫和陆卿听见元升这一大喊,急忙拜别陈嬷嬷——二人早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面对陈嬷嬷的教化和唠叨,他们半句也再听不下去了。
……
四人并肩走着。
黛衣白素,一纸玄黄生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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